**钢铁之城,废墟之上**
第一缕微弱的光线,挣扎着穿透了厚重污浊的云层和尚未散尽的硝烟,如同吝啬的手指,勉强触摸着这片饱经蹂躏的大地。这不是胜利的曙光,而是幸存者得以窥见自身伤痕的、冰冷而真实的黎明。
光芒所及之处,尽是触目惊心的疮痍。
高耸的摩天大楼如同被巨人生生拗断的骨骼,裸露着扭曲的钢筋和破碎的玻璃内脏。曾经轰鸣不息的工厂区化为一片死寂的钢铁坟场,熔化的金属凝固成怪诞的雕塑,袅袅余烟如同祭奠的香烛。街道被瓦砾、烧焦的残骸和那层厚厚的、如同灰烬般的**浊垢残渣**所掩埋,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臭氧味、血腥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物质被过度能量冲刷后的**虚无气息**。
死寂。
并非安宁,而是巨大创伤后短暂的、无法反应的**麻木**。
然后,第一声压抑的、不确定的**哭泣**,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仿佛是一个信号。
更多的声音从废墟的各个角落响起——痛苦的呻吟、失去亲人的悲嚎、劫后余生的茫然呼喊、寻找失散者的嘶哑呼唤……这些声音起初微弱而分散,很快便交织成一片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的、沉重而悲怆的**合唱**。幸存者们如同从噩梦中惊醒的蚂蚁,艰难地从藏身的废墟、地窖、破损的车辆中爬出,茫然地站在满目疮痍的街道上,仰望着那不再有冰冷双月笼罩、却也并未变得美好的天空。
他们的脸上没有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创伤和一种近乎真空的茫然。许多人身上带着伤,衣衫褴褛,眼神空洞,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也随着那场灾难被一同抽走了。
在靠近原工业区边缘的一处相对完整的街垒后,陆棋缓缓睁开了眼睛。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无数的大小伤口,带来针扎般的剧痛。左肩彻底失去了知觉,仿佛那部分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大脑如同被重锤反复敲击过,昏沉而刺痛,那是普罗米修斯碎片过载沉寂后的空虚感。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彻底掏空、然后又勉强缝合起来的破布口袋。
他的第一反应是收紧手臂。
怀中,艾米丽依旧昏迷着,小小的身体冰冷而柔软,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如同幼鸟的绒毛,是他此刻感知到的、唯一真实且必须坚守的存在。她还活着。这个认知如同一枚最坚固的铆钉,将他即将涣散的意识死死钉在现实之中。
他艰难地挪动视线,看到约克蜷缩在旁边,怀里紧紧抱着陈子煊那台珍贵的便携终端,少年脸上混杂着恐惧、悲伤和一丝奇怪的坚定。不远处,躺着几具覆盖破布的尸体——是陈子煊和其他两位在最后爆炸中没能撑过来的幸存者。那位疯狂的科学家脸上最后的表情竟是异常的平静,仿佛终于从漫长的噩梦和责任中得到了解脱。
陆棋的目光扫过街垒外那些茫然走动的、伤痕累累的幸存者。他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第七巷的邻居,工厂里曾经麻木工作的工友,甚至还有一两个面熟的、眼神中失去了所有嚣张气焰的前治安官。此刻,所有的身份标签都在灾难中被抹去,只剩下最原始的——幸存者。
没有人注意到街垒角落里的他们,或者说,没有人还有余力去关注他人。每个人都在消化着巨大的创伤,应对着自身的失去。
就在这时——
**[链接恢复…稳定性:低…信息流传输…]**
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冰冷信息流**,如同穿过漫长干扰后的无线电波,断断续续地再次接入陆棋的意识。是奥罗拉。
她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更加**遥远**和**缺乏波动**,仿佛经过了某种严格的过滤和审查。
**[通告见习观测者陆棋…基于实时监测数据更新…]**
**[目标异常‘银月棱镜’…已确认物理性崩解…其核心能量签名…消散…关联性高阶存在‘仲裁者’…连接已中断…撤离当前世界线…]**
**[地脉能量波动…趋于稳定…熵增速率…大幅降低…已回落至临界点以下…]**
**[据此…‘文明收容协议-寂静收割’…执行条件…不再满足…协议暂停…第七干预舰队…撤离世界线外缘…待命…]**
陆棋心中那根最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动了一丝。最直接的、来自世界之外的毁灭威胁,暂时解除了。
但奥罗拉的信息并未结束。
**[注意…你的观测者任务…尚未终结。]**
**[要求:提交此次事件的…完整报告…包括但不限于…‘银月棱镜’的异常技术分析…‘终焉教团’的介入证据…地脉能量异变详细数据…以及你个人的…行动记录与决策逻辑。]**
**[警告:时空管理局内部…对于你在本次事件中的角色定位…及造成的巨大因果变动…存在…争议。你的行为…虽结果上阻止了世界线 immediate (即时) 崩溃…但其过程…及对本土文明造成的…衍生破坏…仍需接受…全面评估。你可能会面临…质询与审查。]**
**[建议:充分利用本土时间…进行恢复…并准备…接受问询。]**
信息流到此戛然而止,没有问候,没有评价,只有冰冷的程序化通告和潜在的追责警告。
陆棋沉默了。他并未感到意外。时空管理局的“仁慈”从来都是有条件和限度的。他造成的动荡如此之大,几乎改变了整个世界的进程,必然会引起注意甚至审查。观测者的身份,此刻更像是一个需要时刻小心应对的**审判席**。
他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艾米丽,又看了看周围废墟中挣扎求生的的人们,最后目光落在陈子煊冰冷的遗体上。
质询?审查?可能的追责?
这些曾经会让他感到焦虑和恐惧的事情,此刻却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获得管理局的嘉奖,甚至不是为了所谓的“任务”。他只是为了保护怀中的女儿,为了回应那些绝望中的恳求,为了像陈子煊、玛莎这样选择了牺牲的人,以及为了这片伤痕累累却依旧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土地。
他不再是那个在办公室猝死、对命运感到不公的程序员陆棋。
也不再是那个刚刚穿越、被动接受观测者身份的迷茫之人。
更不再是那个只想带着女儿逃离一切的工人巴洛·克莱恩。
他是这一切的亲历者、参与者,也是……**改变者**。
他的双手沾满了血污和灰尘,也触碰过希望与毁灭。他的灵魂承载着无数的痛苦记忆和生命的重量。
他轻轻地将艾米丽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忍着剧痛,缓缓地、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吸引了街垒内外少数幸存者的目光。那些目光茫然、麻木,带着一丝疑惑。
陆棋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投向远处渐渐亮起的、依旧被浓烟污染的天空,投向这片无边无际的废墟。他的身影在黎明的微光中显得异常单薄、伤痕累累,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
他不再是单纯的任何身份。
他是一个父亲。
一个幸存者。
一个背负着秘密和可能罪责的观测者。
一个见证了最深的黑暗也触摸过微弱光芒的……**人**。
未来的路注定艰难。管理局的审查、城市的重建、艾米丽的救治、幸存者的安置、以及九星财团倒塌后必然出现的权力真空和混乱……无数难题如同大山般压在眼前。
但。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艾米丽冰凉的额头。
“艾米丽,”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却清晰,“我们活下来了。爸爸会带你回家。”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渐渐聚焦在他身上的、幸存者的视线,深吸了一口充满灰烬和血腥味的空气。
“约克兄弟,还能行动的吗”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需要你帮我一下。我们得找个更安全的地方,生一堆火,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活着的人需要帮助。”
他从一个被动承受命运的棋子,开始尝试握住自己的权柄,哪怕这权柄微小而沉重。
黎明的光芒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照在了这片废墟之上,也照在了那些从废墟中挣扎着站起、开始面对新一天的人们身上。
希望从未如此渺茫,也从未如此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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