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它在说谎。
那声音温柔得像母亲的摇篮曲,甜美得像新婚夜的耳语,它描绘的和平盛世,每一个字都淬着最致命的毒。
因为真正的和平,绝不是遗忘痛苦,而是铭记痛苦后,依然选择挺直脊梁。
我脑中那根因地脉之痛而绷紧的弦,此刻反而成了抵御靡靡之音的最后屏障。
“放下吧……”那声音还在诱惑,像一条无形的毒蛇,试图钻进我每一个毛孔,“战争结束了,苦难结束了,你的使命……也结束了。”
结束了?
我低头看着掌心,骡子温热的血还在,小钟残片冰冷的触感还在,那些逃难路上啃着观音土的孩子的眼神还在,那些在壕沟里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兄弟们的面孔还在。
结束?你们也配谈结束!
怒火在我枯竭的丹田中轰然炸开,烧尽了最后一丝犹豫。
我猛然举起那片小钟残骨,看也不看,狠狠砸在苦忆台坚硬的石面上!
“铛!”
一声脆响,残片应声而碎,裂成数块锋利无比的碎片。
我毫不迟疑地抓起最大的一块,那锐利的边缘比刀锋更甚,猛地划过自己的左手手掌。
“嘶——!”
滚烫的刺痛瞬间贯穿全身,剧痛如同一道惊雷,将我脑中所有虚假的温柔乡炸得粉碎。
鲜血争先恐后地从深深的伤口中涌出,顺着我的指缝,一滴滴砸落在刻满“归魂纹”的苦忆台上,与之前的指血融为一体。
疼痛让我前所未有地清醒。
我高举着鲜血淋漓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无形无质的幻音来源,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咆哮:“睁开眼看看!这才是结束!”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蘸了血的锥子,狠狠刺向空中。
韩九娘与我心意相通,在我咆哮出口的瞬间,她手中的长刀已然出鞘。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简单、最决绝的一记力劈!
雪亮的刀锋斩破夜色,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厉啸,刀风所过之处,空气竟像水面般荡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那温柔的幻音,在这至刚至阳的一刀之下,出现了刹那的扭曲与破碎。
就是现在!
仿佛是响应我的血与痛,回应韩九娘的刀与怒,我们脚下的苦忆台猛然爆发出万丈白光!
那光芒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悲怆的温度,瞬间吞没了周遭的一切。
台上那无数道虚影,在白光中齐齐抬起了头。
他们的面容依旧模糊,但他们的眼神,却清晰得足以刺痛灵魂。
“我们……没忘!”
成千上万个声音,汇聚成同一句话。
那声音不高亢,不响亮,甚至有些沙哑,却像黄河决堤,像泰山崩塌,带着无可阻挡的万钧之势,狠狠撞进了方圆百米内每一个人的脑海深处。
它不是通过耳朵听见的,而是直接在灵魂中炸响的真实!
“噼啪……噼啪啪……”
一阵细碎如薄冰碎裂的声音接连响起。
那些做过“盛世”美梦的百姓,他们耳道中那层蝉翼般的“顺膜”,在这声呐喊的冲击下,竟如蛛网般寸寸崩裂,化为乌有!
幻象消失了。
温柔的低语消失了。
取而代住的,是压抑了许久的,最原始、最真实的痛哭。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一个老妇人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当家的!你不是去感恩皇军,你是被抓去当炮灰了啊!”一个媳妇撕心裂肺地哭喊。
哭声,骂声,悲鸣声,此起彼伏。
他们终于记起来了,记起了战火、饥荒、亲人的死别和刺刀下的屈辱。
这记忆是痛苦的,却也是唯一能证明他们还活着的证据。
就在此刻,遥远的北方,铜城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
那声音充满了愤怒与不甘,仿佛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被人狠狠刺了一刀后发出的痛吼。
紧接着,我们头顶的夜空中,一道焦黑的痕迹凭空浮现,像被无形的烙铁烫过一样,扭曲地组成了一行字:你带不走所有人。
那字迹带着一股灼烧灵魂的气息,每个字都散发着怨毒与威压。
我脱力地靠在骡子温热的身体上,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
我看着那行字,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用只有我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不带走所有人,我只带回该回来的。”
韩九娘默默上前,用她那只没握刀的手,稳稳地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的掌心很粗糙,却很温暖。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和我一起,望向那片传来巨响的黑暗北方。
骡子低低地嘶鸣了一声,抖了抖满是尘土的鬃毛。
它那只受伤的前蹄,在原地轻轻刨了刨,然后,重重地、坚定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那一步,仿佛是前进的号角,踏出了第一个有力的节拍。
而在我们身后,那座由血与泪筑成的苦忆台上,光芒渐渐收敛。
但那数十道虚影并未像我想象中那样消散。
他们安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我们。
当我们迈出第一步时,他们竟也缓缓地转过身,迈开了脚步,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
他们是行走的墓碑,是无声的战歌,是不被史书记载却永远存在的魂魄。
这支由一个废人、一个刀客、一头跛脚的骡子和一支亡魂组成的队伍,就这样踏上了回家的路。
只是,我们都不知道,这条路,究竟通往何方,又要用什么去铺就。
我们身后,那些被岁月遗忘的英魂沉默地跟随着,脚步无声,却让沿途的焦土重新泛起绿意。
骡子的耳朵不安地转动着,每一次回头,都像是能捕捉到我们听不见的低语。
韩九娘握紧了刀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支特殊的队伍:“你究竟想带他们去哪儿?”
我目视前方,那座在昏暗天光下若隐若现的铜城轮廓,就是答案。
“去他们当年没能走到的地方。”我说。
没能走到,便是我存在的意义。
爷爷说过,我们这一脉,就是为了给那些走不到终点的人,铺好最后一段路。
终于,我们停在了铜城之外。
一道难以想象的青铜巨墙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墙体上,密密麻麻地雕刻着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它们的眼眶空洞,嘴巴大张,正从中源源不断地吐出浓郁的灰雾。
这些灰雾在墙外三十步的距离凝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便是铜城的“死生界碑”。
我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屏障之内蕴含着何等狂暴的雷霆之力,一旦有任何活物的气息触碰到它,顷刻间就会被“噬魂雷”轰得神魂俱灭。
这便是千叶的手段,决绝而又歹毒。
但我早有准备。
我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三十六块指甲盖大小的遗骨碎片,它们是我在来路上,从那些英魂倒下的地方一一拾起的。
我将它们按照特定的方位摆在地上,然后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为引,迅速在地面画下一道繁复的符文——“同葬契”。
契约成的瞬间,我感到自己与身后的数十道虚影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联结。
我翻身骑上骡子,它似乎也明白了我的意图,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蹄印精准地覆盖在那些只有我能看见的虚影足迹之上。
一瞬间,我们一人一骡的活人气机,仿佛被一层死亡的薄纱笼罩,彻底融入了这支“已死之人”的队伍。
韩九娘则在我们身后,以她独特的守墓人之血,在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线,名为“暂归线”。
这能确保这些迷失已久的残念,在完成夙愿后,不会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而是能找到暂时的归宿。
一切准备就绪。骡子驮着我,缓缓向那道灰雾屏障走去。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当骡子的头颅即将触碰到那片灰雾时,我们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再也无法寸进。
周围的灰雾瞬间变得狂躁起来,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群,疯狂地向我们缠绕而来。
“就是现在!”我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拔出匕首,在手腕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鲜血喷涌而出,却并未滴落,而是在空中凝成一颗颗血珠,血珠彼此连接,竟在灰雾中勾勒出一段残缺不全的古老符印。
那是爷爷留在我血脉中最后的遗产——“天玄隐踪印”。
他早就料到了,我终将有面对这铜城的一天。
符印显现的刹那,我身后那数十道虚得快要消散的虚影,仿佛得到了某种号令,同时抬起了他们残破的手臂,齐刷刷地搭在了我和骡子的身上。
一股冰冷而又磅礴的力量瞬间涌入我的体内,我感觉自己和骡子的身体正在变得虚幻、透明。
眼前的灰雾屏障不再是阻碍,而像是温和的水流。
我们一步迈出,身形便如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浓雾之中,穿墙而过。
墙内的景象,让我瞬间如坠冰窟。
这里根本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座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地下祭殿。
祭殿中央,九根巨大的青铜柱直通穹顶,每一根铜柱上都缠绕着成千上万条粗大的锁链。
锁链的尽头,倒吊着密密麻麻的尸体,足有数万具之多!
我看到了,那些身穿残破军装的抗日志士,手持断裂桃木剑的道士,还有稚气未脱的学生,以及无数衣衫褴褛的普通百姓……他们都是这些年来在铜城附近失踪的人。
他们的胸膛无一例外地被剖开,心脏的位置,被一颗颗散发着妖异红光的石头所取代。
那石头我认得,正是传说中蕴含着龙脉之力的“龙血晶核”!
千叶竟然用数万同胞的性命和心脏,来为这座邪恶的铜城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而在祭殿穹顶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口通体漆黑的巨钟。
那钟的形制,与我怀中那破碎的小钟一模一样,只是它散发出的气息,是无尽的怨毒与死寂。
就在我望向黑钟的瞬间,钟身之上,缓缓浮现出千叶那张绝美却又冰冷的脸庞。
她的声音仿佛直接在我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戏谑与嘲弄:“欢迎回家。”
刹那间,我全明白了。
以万魂为祭,以龙血晶核为心,炼制这口“伪龙钟”。
一旦此钟敲响,它的声音将取代华夏大地上所有正统的钟鼎之音,从此天下万民,将只听她一个人的声音,思想被奴役,意志被操控,整个神州将沦为她的掌中玩物!
好一个歹毒的计划!
我缓缓从怀中摸出那最后一片小钟的残片,它在我掌心微微发热,仿佛在与那黑钟对峙。
我对着身后那群沉默的英魂,轻声说道:“你们,等得太久了。”
“昂——!”
骡子仰天发出一声悲愤的嘶鸣,声音在空旷的祭殿中回荡。
韩九娘横刀于前,眼中杀意毕现。
而我身后,那数十道虚影已经悄然列成了一个冲锋的阵型。
为首的那人,身上穿着的,正是我三年前在哑泉谷亲眼见过的学生军的破旧校服。
他转过头,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上,仿佛对我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迈出了第一步。
或许是太过激动,或许是身体早已到了极限,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骡子立刻沉下前身,巨大的头颅蹭了蹭我的后背,示意我爬上去。
我不再犹豫,翻身骑上它宽厚的脊背。
它瘸着一条腿,却走得无比坚定。
一步,一步,朝着那悬挂在穹顶之下的巨大黑钟走去。
它的步伐沉重而缓慢,像是在拉着一架沉重的灵车,又像是在为身后数万亡魂送葬。
但更多的是,像一次义无反顾的,冲锋。
黑钟之下,九根铜柱之间,那片广阔的地面空无一物,却弥漫着一股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甜腻。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感觉不对劲。
我们踏进祭殿深处,脚下传来的触感,根本不是坚硬的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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