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诡异的酥软,既有颗粒感,又带着一丝弹性,仿佛踩在了堆积了千年的腐殖质上。
我猛地低头,借着殿内幽暗的微光,看清了脚下的东西。
那根本不是砖,而是一块块被压实到极致的骨灰,表面用阴文刻着早已模糊的姓名。
每一个名字,都面朝地底,永世不见天日。
骡子不安地刨着蹄子,每一下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我看见它坚硬的蹄底,竟被这地面磨破,渗出黏稠的黑血。
那血并未滴落,而是像被活物吸吮般,瞬间没入骨灰地砖,激起一圈圈肉眼难见的涟漪。
与此同时,头顶那些倒吊的尸体,心口处的龙血晶核,竟随着这涟漪,开始了微弱而痛苦的共鸣,一明一暗,如同垂死的心跳。
“它们还在痛……”韩九娘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带着一丝颤抖,“每一寸土地都在哀嚎,只是所有的声音,都被那口钟给吞了。”
她的声音点醒了我。
我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枚从老兵油画中得到的黑钟残片,它此刻正微微发烫。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我脑中炸开。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炼魂场,而是一座“封声陵”!
那个设下此局的敌人,他真正恐惧的,从来不是这些英魂的反抗,而是他们的名字被后世记住!
我猛地抬头,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尸林,死死盯住悬于高台之上的那口巨大黑钟。
钟体内部,光影流转,千叶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庞清晰可见。
他的嘴唇正飞快地开合着,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狂热,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他在诵经!
但我知道,那绝不是什么超度的经文。
那是《归心经》,一部我曾在残缺道藏中见过的邪术。
它的作用只有一个——将亡者的姓名逐一倒读,从因果的根源上,抹去他们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决不能让他得逞!
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行囊中掏出所有沿途收集的东西——那些被烧成灰烬的家书,士兵军服上扯下的黄麻布屑,还有几枚更小的钟体碎片。
我将它们全部堆在面前,然后狠狠咬破自己的指尖,滚烫的精血滴入其中,瞬间发出一阵“滋滋”的轻响。
我以指为笔,蘸着这混杂了记忆、执念与我自身精血的“墨”,迅速在脚下的骨灰砖上画下一道繁复的符文。
这不是招魂,而是逆向的“招魂契”!
此符不引鬼神,不召魂魄,它只引渡一样东西——“未被承认之忆”。
凡名字未入英烈碑,尸骨未归故乡土,心中尚存一丝执念者,皆可借我这残破阳躯,发出最后的声音!
符文落成的刹那,整座祭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身后,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虚影,竟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向前踏出一步。
他们的身形清晰了许多,为首的那个,分明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学生军。
他缓缓抬起手臂,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却用食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直直指向高台上的黑钟。
时机已到!
我不再迟疑,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混合着阳气喷在那枚滚烫的残片之上,用尽全身力气,低喝一声:“你们先走!”
话音未落,那枚残片“嗡”的一声化作一道流星般的微光,精准无误地射入最前方那名学生军的胸口。
他的身体剧烈一震,那空洞的眼神中,瞬间燃起了一点星火。
他张开嘴,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如同利针一般,狠狠刺破了这祭殿中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小川!浙江义乌人!民国二十六年参军!”
就是这一声!仿佛点燃了引线!
他身后的无数虚影,像是被这声呐喊唤醒,接二连三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李卫国!河北保定人!”
“王二柱!湖南长沙人!我娘还在等我!”
“刘铁!东北……”
一个个名字,一个个地名,如同最密集的雨点,狠狠砸在这座用遗忘铸成的殿堂里。
黑钟开始剧烈晃动,钟内千叶的脸瞬间扭曲,他第一次发出了声音,尖锐而惊恐:“闭嘴!都给我闭嘴!你们这些早就该被抹去的尘埃!”
可他的威胁毫无用处。
随着每一句带着血泪的名字被喊出,头顶倒吊尸体心口的一枚龙血晶核,便“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细密的缝隙。
就在这时,韩九娘娇喝一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猛然跃起,手中长刀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精准地斩断了一根吊着尸体的锁链!
那具尸体轰然坠地,落地的瞬间,竟从早已腐朽的口中,吐出一枚被黑血浸透的铜钱。
那是“回家钱”!
是当年出征前,母亲颤抖着塞进儿子贴身衣兜里,盼着他能平安回家的念想!
韩九娘稳稳落地,一把拾起那枚滚烫的铜钱,紧紧贴在自己光洁的额前。
她闭上双眼,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张大柱!山东菏泽人!你说过你要活着回去种地的!”
“砰!”
又一枚龙血晶核,应声爆裂!
“昂——”
一直沉默的骡子,突然仰天发出一声悠长的悲鸣。
它猛地抬起前蹄,用尽全力,重重地踏在骨灰地面上。
一下,两下,三下!
这三下踏地,沉重而富有节奏,正是当年运尸车在战场停驻时,通知活人收敛战友的暗号!
这个信号,是给死人看的!
刹那间,所有发出呐喊的虚影,同时停止了嘶吼。
他们齐齐转身,面向我们,那数以万计的目光,不再空洞,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下一秒,他们缓缓地,对着我们跪了下去。
为首的那个叫林小川的少年,摘下了头上那顶破烂的军帽,露出一张被战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
他看着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那一点头,是托付,是感谢,也是诀别。
不等我反应,他们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转身冲向那口剧烈摇晃的黑钟。
他们的身影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道赴死般的流光,义无反顾地,狠狠撞进了钟体之内!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不是撞击声,而是共鸣!
钟内千叶的脸瞬间被万千张愤怒的面孔所取代,他们不再低语自己的名字,而是汇成了一句响彻天地的怒吼:“我们回来了!”
“咔嚓……咔嚓啦……”
坚不可摧的黑钟,在这一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一道清越至极的鸣响,从最核心的裂缝中逸散而出。
那声音极轻,极远,却蕴含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让整座庞大无比的铜城地基,都随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镇压被打破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惊天动地的变化吸引时,我心中却警铃大作。
一股远比千叶更加阴冷、更加古老的气息,从祭殿的最高处,缓缓弥漫开来。
我猛地抬头,望向那片最深沉的阴影之中。
在那里,一双眼睛,悄无声息地睁开了。
那绝不是千叶的眼睛,那甚至……不属于任何一个我所知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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