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梅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平常闲聊的随意，但陆云瑶却背后一凉。
办公室里，刻刀划过蜡板的沙沙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陆云瑶捏着抹布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冰凉。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却迅速漾开一个带着点茫然和无措的笑容：“红星机械厂？赵姐怎么突然这么问？”
她杏眼微睁，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真诚的疑惑，仿佛真的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
她的目光坦然地迎上赵小梅那双看似平静，实则如同探照灯般带着审视的眼睛。
赵小梅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沉沉地笼罩过来。
“没什么，”赵小梅放下手中检查的蜡板，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目光却依旧锁着陆云瑶。
“就是看你昨天整理柜子，好像对那个装废稿的纸筒特别留意。今天又问周老那么多关于红星厂展览的事。”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陆云瑶身后画了一半、栩栩如生的黑板报，“画得这么用心，心思却好像……飘得有点远？”
她的语气平淡，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但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戳在陆云瑶之前那些“异常”的关注点上。这不是闲聊，这是试探，是敲打。
陆云瑶毛都要炸开了。
这个赵小梅，观察力敏锐得可怕！
宣传科这潭看似平静的水，底下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浊！
“赵姐观察得真仔细，”陆云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手将一缕不听话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白皙的脖颈，姿态带着点被“前辈”点破小心思的赧然。
“我就是觉得挺可惜的嘛，那么大一个展览，准备了那么久，说取消就取消了，白费了大家的心血。而且……”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点年轻人特有的好奇和一丝后怕：“我听周老说，当时厂里派来的技术员姓林，还有个不怎么说话的年轻跟班。
你说，那个跟班的，会不会就是昨天我们在国营饭店看到的那个？那个王科长身边的……缺了半截小指头的？”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不得了的发现，眼神里还残留着对昨天那个凶神恶煞的人的畏惧。
她把话题巧妙地引回了李强身上，并且点出了缺指这个最显着、也最无法作伪的特征。
同时，将自己对红星厂的兴趣，完全包装成了对昨天偶遇人物的好奇和联想，合情合理，还带点小姑娘的八卦心态。
赵小梅端着水杯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再次刺向陆云瑶：“国营饭店？缺指头的？”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陆云瑶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凝重。
“对啊！”陆云瑶用力点头，仿佛找到了能理解她惊吓的听众。
“昨天我和顾营长在国营饭店吃饭，遇到一帮人，领头的是个什么王科长，旁边有个大个子，眼神凶得很！死死护着王科长，那动作快得吓人！
我当时就觉得他左手小指好像少了一截，刚才听周老说起红星厂展览也有个不说话的年轻跟班，我就忍不住瞎猜嘛，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
赵小梅沉默了几秒。她放下水杯，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似乎在眺望远方，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阳光透过玻璃，在她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你确定那个跟班……有缺指？”她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慎。
“当时离得有点远，饭店里光线也晃眼，看得不是特别真切，”陆云瑶故意说得模棱两可，显得更加真实。
“但感觉很像！主要是那眼神和动作，跟普通人不一样，特别……冷，让人心里发毛。”
她适时地缩了缩肩膀，表现出一点真实的畏惧，这畏惧有一半是演给赵小梅看，另一半，则是对那个代号“鼹鼠”的断指男及其背后势力的本能忌惮。
赵小梅没有立刻回应。
窗外的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办公室里的沉默，带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过了好一会儿，赵小梅才缓缓转过身。她脸上的审视似乎淡去了一些，但眼神深处那抹锐利并未消失，反而沉淀得更加幽深。
她看着陆云瑶，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种长辈告诫晚辈般的严肃：
“陆云瑶同志，有些事，不是我们能瞎打听的。尤其是涉及到兄弟单位的技术交流和外单位人员。”
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陆云瑶身后的黑板报，“好奇心太重，容易惹麻烦。做好分内的事，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强。”
这番话，看似是善意的提醒，实则更像是一种隐晦的警告和划清界限。
她在告诉陆云瑶：别多事，别探究，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啊？这么严重啊？”陆云瑶故作惊讶地捂了下嘴，随即露出一个受教的表情，连忙点头。
“赵姐说得对！是我太冒失了，就爱瞎想瞎打听。我记住了，以后一定注意！我……我接着画板报了！”
她赶紧转过身，拿起粉笔，对着黑板比划起来，一副被教导后专心工作的乖顺模样。
赵小梅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辨。
她没再说什么，坐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刻刀和蜡板。
熟悉的沙沙声再次在办公室里响起。
陆云瑶背对着她，握着粉笔的手心却沁出了冷汗。
这个赵小梅，绝对和“鼹鼠”脱不了干系！她对缺指的反应，对惹麻烦的强调，都透着浓浓的不寻常。
她就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的蜘蛛，敏锐地感知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常的震动。
那份关键的报销单，必须尽快拿到手！
而且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下班回家的路上，夕阳将陆云瑶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步履看似轻松，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赵小梅的警告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却也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
今晚，必须行动！而且要加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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