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令已经下达,但生存的紧迫性,有时会压倒对未知危险的恐惧。堡内积存的草药,尤其是用于治疗外伤的金疮药,在经历了连番征战和日常损耗后,已然告罄。伤兵营里,开始有人因为伤口恶化而发出痛苦的呻吟,这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冯源和负责医疗的人心上。
尽管杨帆严令禁止外出,但一支由三名略懂草药的老兵和两名自愿协助的妇人组成的采集小队,还是在老医官孙瘸子的苦苦哀求和李大勇——一位家中幼儿正因伤口化脓而高烧不退的父亲的跪求下,被冯源咬着牙,顶着压力批准了。他们选择了一条被认为相对安全、靠近堡墙的狭窄山谷,计划速去速回。
然而,黑云寨的“猎杀队”,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饿狼,耐心和残忍都超乎想象。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将狼牙堡的轮廓染上一片凄艳的红。堡门处的哨兵远远看到一个人影,正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朝着堡门方向奔来。他浑身浴血,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仅存的右手里死死攥着一个被鲜血浸透的、空荡荡的草药筐。
“开门!快开门!是……是张婶!”哨兵辨认出那熟悉的身影,骇然失色,嘶声大吼。
堡门迅速打开一道缝隙,几名士兵冲出去,将那个几乎不成人形的妇人抬了进来。她正是采集小队中的一员,姓张,丈夫早亡,独自带着一个孩子,平日里沉默寡言,却总是默默帮着照料伤兵。
此刻,她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伤口,一只眼睛成了血窟窿,身上衣衫破碎,裸露的皮肤上满是鞭痕和烫伤的痕迹。她仅存的右眼瞳孔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孩子他爹……铁柱哥……他们都……死了……死了……”她断断续续地嘶喊着,破碎的声音如同夜枭的哀鸣,“那群畜生……他们……他们不是人……”
冯源闻讯赶来,看到张婶的惨状,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她扑到担架旁,握住张婶冰冷的手,眼泪瞬间涌出:“张婶!撑住!你撑住啊!”
张婶似乎认出了冯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个空药筐塞进她手里,独眼中流下混着鲜血的泪:“药……没拿到……对不起……孩子……”
话音未落,她头一歪,最后一丝气息断绝。那只独眼依旧圆睁着,凝固着临死前的无边恐惧和绝望。
整个堡门附近,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被这惨绝人寰的景象和张婶临死前的绝望所震慑,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啊——!”李大勇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嚎,他正是那个跪求外出采药的父亲,“我的娃!我的娃还在等药啊!我跟你们拼了!”他状若疯魔,就要往堡外冲去,被周围的士兵死死抱住。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
随即,这沉默被一股无法抑制的、火山喷发般的怒火所取代!
“操他祖宗的黑云寨!”
“畜生!一群畜生!”
“堡主!开门!让我们出去!跟那帮杂种拼了!”
“为张婶报仇!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人群瞬间沸腾了,尤其是那些与张婶相熟、或者同样有亲友受伤亟待用药的士兵和流民,眼睛瞬间变得血红,挥舞着拳头,怒吼着,咆哮着,积压已久的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汇聚成一股要求复仇的狂暴洪流。
周丕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一把推开拦路的士兵,冲到杨帆面前,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帆哥!你还等什么?!下令吧!让俺带人出去!不把那帮狗娘养的杂碎剁成肉酱,俺周丕誓不为人!!”
他身后的陷阵营士兵们也纷纷举起武器,发出震天的怒吼:“报仇!报仇!报仇!”
甚至连一些平日里斯文的文吏,此刻也因这惨状而激起了血性,跟着人群呐喊。
群情激愤,复仇的火焰在每个人胸中燃烧,几乎要冲垮理智的堤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杨帆身上,等待着他一声令下,便要打开堡门,冲出去与敌人血战到底。
杨帆站在那里,身体僵硬。他看着担架上张婶那死不瞑目的尸体,看着她手中那个空荡荡的、被鲜血染红的药筐,听着耳边山呼海啸般的复仇呐喊,以及李大勇那撕心裂肺的悲嚎。
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怒火同样在他胸中翻江倒海,恨不得立刻手刃仇敌。他理解周丕和所有人的愤怒,因为他也同样愤怒!
但是,他不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打开堡门,放任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军队出去,正中韩当下怀。黑云寨的猎杀队正张网以待,在陌生的、被敌人掌控的山林里,满腔怒火的士兵们只会成为被肆意猎杀的目标。那将不是复仇,是送死,是让狼牙堡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死死咬着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他必须冷静,必须压下这复仇的冲动,哪怕这会让他被所有人误解,哪怕这会让他背负懦夫的骂名。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压下了所有喧嚣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关门。”
只有两个字。
却如同冰水泼入滚油。
所有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周丕更是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贴到杨帆脸上,低吼道:“帆哥!你……”
“我说,关门!”杨帆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丝深藏的痛楚,“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擅开堡门,以叛堡论处,格杀勿论!”
冰冷的命令,如同铁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沸腾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压制激得更加炽烈,但却被杨帆那冰冷而坚定的目光,以及周围军法队士兵按在刀柄上的手,强行按捺下去。
堡门在无数道愤怒、不解、甚至怨恨的目光中,缓缓关闭,发出沉重而压抑的声响,将外界的光线和复仇的希望,一同隔绝。
血的教训,用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所有人面前。而杨帆,则在汹涌的复仇怒潮中,独自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做出了一个看似冷酷,却关乎存亡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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