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站在那片废墟前,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勇气交织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迈步,踏入了这片曾经象征着安稳、如今却已是人间炼狱的府邸。
踏入顾府,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更加浓缩、更加惨烈的战场。
昔日抄手游廊的精致雕花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然后坍塌。
假山流水变成了堆积的乱石和干涸发黑的血洼,精心打理的花园沦为焦土,名贵的花草与残肢断臂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尸体,到处都是尸体。
玉清强迫自己移动目光,不去细看那些扭曲狰狞的面孔,只在那些穿着熟悉的、顾枭亲卫军服的身体上停留,心脏一次次收紧。
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那个总是沉默但对他还算客气的守院侍卫,那个曾经帮他搬过花的年轻小兵……如今都变成了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物体,躺在瓦砾和血泊中。
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着牙关,才没有吐出来。
不能吐,不能停下,他要找到顾枭。
他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府邸深处、那个他最后居住的偏僻小院摸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顾枭如果还在这府里,或许会在那里,那里有他们最后一段相对平和的记忆。
越靠近小院,战斗的痕迹越是触目惊心。
子弹壳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哗啦作响了手榴弹爆炸留下的焦黑坑洞随处可见。
这里的尸体也更多,几乎堆叠起来,显然在这里发生过极其惨烈的拉锯战和最后的坚守。
小院的院墙大部分都塌了,那扇他曾经倚门等待过顾枭的月亮门,只剩下一个残破的弧形轮廓。
院子里,顾枭后来命人移栽的那些、他们曾一起欣赏过的花草,早已被踩踏成泥,与暗褐色的土地融为一体。
玉清的心沉到了谷底,这里……还有活人吗?
他的目光绝望地扫过满目疮痍的院子,最后,定格在倒塌的月洞门旁,那一堆阵亡亲卫尸体之后。
一个身影,靠坐在半截断墙投下的阴影里。
他穿着将官呢子军服,但此刻那军服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被干涸和未干的血污浸染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低着头,沾满灰尘和血的头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部分面容。
他的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却死死地、用尽最后力气般,紧握着一把驳壳枪,枪口指向院门的方向,仿佛随时准备击发,虽然枪膛早已空。
是顾枭!
玉清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
他看到了顾枭脸上最刺目的伤痕——左眼,那里被一块不知从什么衣服上撕下来的、肮脏不堪的布条胡乱缠绕着,布条已经被浸透,呈现出一种暗红发黑的颜色,紧紧地黏在皮肤上。
血污从布条下蔓延开来,糊满了他的左半边脸颊,凝结在了他的鬓角和下颌上。
他就像一尊被战火摧毁、却依旧保持着最后战斗姿态的雕塑,沉寂,了无生气。
“顾……顾枭?”
玉清发出一声破碎的、几乎不像人声的呼唤。
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碎砖上,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伸出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探向顾枭的鼻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秒,两秒……
终于,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指尖。
他还活着!
顾枭还活着!
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垮了玉清所有的防线,眼泪瞬间决堤,汹涌而出。
但与此同时,看到顾枭如此惨状——重伤,昏迷,损一目——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也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他活着,但他受了多少苦?!
玉清跪在顾枭面前,看着这个曾经强势、冷硬、却也会在他面前流露出疲惫和脆弱的男人,如今变成这般模样,泪水混合着脸上的灰尘,留下肮脏的痕迹。
他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了他。
狂喜和心痛之后,求生本能占据了上风。
玉清知道,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敌人随时可能回来清扫战场。
他强迫自己止住眼泪,用破烂的袖子胡乱抹了把脸。
他查看顾枭的伤势,除了左眼那骇人的包扎,胸前、手臂、大腿都有枪伤和刀伤,虽然有些血已经凝固,但依旧在不断渗血,尤其是胸前的一处,看起来很深。
他没有药,没有干净的纱布,什么都没有。
他只能咬咬牙,用力撕下自己内衫相对干净的下摆,扯成布条,颤抖着手,试图为顾枭包扎最严重的几处伤口。
动作笨拙而急切,布条很快被鲜血浸透。
“顾枭……顾枭!醒醒!你醒醒!”他一边包扎,一边不停地、低声而急促地呼唤着,用手轻轻拍打顾枭没有受伤的右边脸颊,试图唤醒他。
他一个人,根本无法移动一个昏迷的、重伤的成年男子。
在他的持续呼唤和拍打下,顾枭紧蹙的眉头动了动,喉结滚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呻吟。
然后,那只完好的、布满了血丝和疲惫的右眼,艰难地、一点点地睁了开来。
视线起初是涣散的,茫然地扫过废墟和天空,最后,缓缓地、难以置信地,聚焦在了近在咫尺的、玉清那张布满泪痕、灰尘和血污的脸上。
“……?”顾枭的嘴唇干裂起皮,微微张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困惑,仿佛看到了最不可能出现的幻影。
“是我……玉清……”玉清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让它清晰,“你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吗?”
“玉……清?”顾枭终于发出了微弱的气音,确认了这不是幻觉。
随即,那只独眼里猛地爆发出强烈的情绪——不是惊喜,而是震惊,以及……滔天的怒火。
“你……你……”他因为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沫,“你怎么……回来了?!胡闹!快……快走!”
他用尽力气,抬起那只没有握枪的手,想要推开玉清,但那手臂绵软无力,只是徒劳地在玉清胸前碰了一下。
又是这样!
又是赶他走!
玉清看着他都到了这步田地,奄奄一息,第一反应竟然还是让他独自逃命!
那股从被灌药、被掰开手指、独自逆流而上的所有委屈、恐惧、愤怒和不顾一切的决心,如同压抑了太久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猛地一把抓住顾枭那只试图推拒他的、冰冷而无力的手,握得死紧。
然后,他抬起头,直视着顾枭那只因为惊怒而圆睁的独眼,用尽了他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几乎撕裂喉咙的力量,朝着他,嘶声怒吼:“闭——嘴——!”
这一声怒吼,像一道霹雳,炸响在死寂的废墟上空,甚至盖过了远处零星的枪声。
顾枭被他吼得彻底愣住了。
那只独眼睁得极大,里面的怒火被震愕取代,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变了一个人的玉清。
这个一向在他面前隐忍、顺从、甚至带着点麻木的“禁脔”,此刻头发凌乱,衣衫褴褛,脸上脏污不堪,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火焰,却炽热、执拗、坚定得灼人。
那里没有恐惧,没有服从,只有一种“我既然回来了,就绝不会再丢下你”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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