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恰到好处的、带着痛苦与迷茫的呻吟，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暖阁内压抑的平静。
“水……水……”唐薇艰难地掀动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微弱，眼皮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露出茫然无助的眼神。
“醒了！格格醒了！”守在一旁的宫女惊喜地低呼。
绘春立刻上前，亲自端来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几口，又用湿帕子轻轻擦拭她的嘴角和额头。
“格格，您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适？”绘春的声音带着真切的关切。
唐薇贪婪地咽下几口水，喉咙的灼烧感稍减。她目光涣散地扫过绘春和周围熟悉的陈设，最后定格在绘春脸上，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仿佛见到了唯一的亲人，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与委屈：“绘春姐姐……我……我这是在哪儿？慈宁宫吗？我不是……不是在西三所吗？”
她完美地扮演了一个神志初醒、记忆混乱的受惊者。
“是，是慈宁宫，格格，您安全了。”绘春连忙安抚，轻轻拍着她的背，“您昏倒在御花园，被宫女发现抬了回来。太医来看过了，说您是受了惊吓，需要好生静养。”
“御花园……？”唐薇适时地露出困惑又恐惧的表情，身体微微发抖，“我……我不知道……我只记得……西三所好黑，好冷……下雨了，打雷……我好怕……我想找额娘……然后就……就不记得了……”她语无伦次，将“记忆”巧妙地断在了风雨之夜，符合常远山给出的解释。
绘春眼中怜悯更甚，柔声道：“格格别怕，都过去了。许是您病中梦魇，不慎走失了。如今回来了就好，老佛爷也惦记着您呢。”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太监的通传声：“老佛爷驾到——”
来了！
唐薇心中凛然，立刻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绘春轻轻按住：“格格虚弱，躺着便好。”
太后依旧是一身素服，因大行皇帝丧仪，神色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重，但那双凤目中的锐利却丝毫未减。她缓步走到床前，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唐薇脸上。
唐薇垂下眼睑，不敢与她对视，身体因为“虚弱”和“恐惧”而微微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锦被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醒了？”太后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回……回老佛爷……奴才……奴才……”唐薇声音哽咽，似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流泪。
“抬起头来，看着哀家。”太后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唐薇浑身一颤，仿佛被这声音吓到，怯生生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太后。那眼神里，充满了茫然、恐惧、委屈，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眼前之人的依赖。
太后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审视一件瓷器上的裂痕，判断它是否还有价值。
“告诉哀家，”太后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你究竟是如何从西三所去到御花园的？又为何会昏倒在那种地方？一五一十，不得有半句虚言。”
关键的盘问来了！
唐薇心脏紧缩，但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用力掐了自己的掌心一下，让泪水流得更凶，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真实的（表演出的）恐惧：
“奴才……奴才真的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夜雨好大，雷声好响……西三所里只有我一个人，好黑，好怕……我好像……好像听到有人在哭，又好像……有人在叫我……我以为是额娘……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声音走……门……门好像没锁……我就走出去了……”
她将一切归结于“病中梦游”和“风雨夜的幻觉”，这是最难以查证，也最符合她“受惊过度”形象的解释。
“走出去之后呢？”太后追问，目光如炬。
“之后……之后就好乱……好像走了很远的路，摔了很多跤……有草，有树，有石头……我好冷，好饿……后来……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回忆的痛苦和混乱，双手紧紧抓住被角，指节泛白。
太后沉默着，暖阁内静得可怕。绘春和宫女们都屏住了呼吸。
唐薇能感觉到那审视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了自己。她知道，这套说辞或许能骗过绘春，但绝不可能完全取信于太后。太后需要更多的“证据”，或者，一个能让她暂时放下疑虑的理由。
她必须抛出一点东西，一点能证明她“无辜”且“有用”的东西。
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伪装的）惊惧，手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藏着凤钱和那份抄录的证物），但又像是害怕什么，猛地缩回手，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了缩，喃喃道：“……不对……好像……好像还有人……有人在追我……很可怕的人……他们说要……要杀我……”
“谁要杀你？”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逼人的锐气。
“不……不知道……我听不清……他们穿着……穿着宫里的衣服……可是样子好凶……”唐薇仿佛被太后的语气吓到，身体抖得更厉害，眼泪流得更急，“老佛爷……奴才害怕……奴才是不是……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有人要杀我？”
她将问题抛回给了太后，暗示自己可能无意中撞破了什么，引来了杀身之祸。这既能解释她为何被追杀，也能将自己置于一个“无辜受害者”的位置。
果然，太后听到“穿着宫里的衣服”、“要杀我”这几个字时，眼神骤然变得幽深无比。她想到了昨夜景阳宫后院的“刺客”，想到了鄂亲王一党近来的蠢蠢欲动，想到了这宫中盘根错节的势力……
一个“病重失忆”、看似毫无威胁的格格，为何会被人追杀？除非，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或者，她本身的存在，就碍了某些人的眼！
太后的目光再次落在唐薇那张梨花带雨、写满恐惧与无助的脸上。这副模样，不像作假。而且，一个深闺女子，若非真遇险境，又如何能编造出被宫中之人追杀的情节？
怀疑的天平，开始微微倾斜。
“好了，”太后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丝，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然记不清，便不要想了。好生养着，哀家会让人查清楚。绘春。”
“奴婢在。”
“加派人手，守好暖阁。没有哀家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格格所需的汤药饮食，皆由你亲自经手。”
“嗻。”绘春郑重应下。这意味着唐薇被置于太后最严密的保护（监视）之下。
太后又深深看了唐薇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句：“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转身离去。
暖阁内再次只剩下唐薇和绘春几人。
唐薇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只剩下细微的、压抑的抽泣声。
绘春为她掖好被角，轻声安慰了几句，便示意宫女们退到外间值守。
门被轻轻带上。
暖阁内安静下来。
唐薇依旧闭着眼，但紧绷的神经却丝毫未松。
第一关，算是勉强过了。太后没有立刻采信，但也没有否定。她将自己保护（软禁）起来，意味着她对自己提及的“追杀”产生了兴趣，或者说，警惕。
她需要等待，等待太后去查证，等待下一个时机。
而怀中那枚凤钱和那份抄录的证物，是她下一步棋的关键。
她轻轻翻了个身，面向内侧，在被子的掩盖下，手指轻轻触摸着那枚冰冷的凤钱。
父亲，您留下的路，女儿正在走。这慈宁宫，不再是终点，而是我反击的起点。
鄂亲王，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鬼蜮伎俩……我们，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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