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
盘踞在中央的四角熏笼内今日格外安静,竟未升起往日常见的袅袅香烟,反倒是几案上,皆摆着暖房培育的各色花卉,静静舒展。
妃嫔们按序而坐,衣裙窸窣,环佩轻响。
梨花看着对面空着的紫檀椅,心头叹息,薛容华自小产后,便告病不出朝和宫。
皇后的目光也扫过那个空位,转而侧首对身旁的画墨吩咐道:“薛容华今日又没来,想来心中仍是悲痛,画墨,明日你代本宫去瞧瞧她,带些上好的血燕去,劝她宽心,身子要紧。”
画墨躬身应下,“是,皇后娘娘仁心,奴婢明日一早就去。”
高婕妤闻言,立刻接上话头附和道:“皇后娘娘这样仁心,真是我等的福气。”
但梨花注意到,她说话时指尖不自然地捻着衣角。
皇后淡淡一笑,未再多言,若有所思。
梨花的目光皇后手边案几上开得正盛的芍药,又想到昨夜元岁寒说起皇后已有三个月身孕,便朝着上方轻声开口。
“嫔妾今日一进皇后娘娘殿中,便觉得格外清新,往日皇后娘娘宫里总燃着名贵的香料,今日竟全换成了鲜花,不知是何缘故?”
皇后闻言,果然面上漾开一抹极为柔和的笑意,笑意不同于往日的端庄,下意识地将手轻放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语带赞意,“果然还是林容华,心细如发,这样微末的小事竟也能注意到。”
画墨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嫔微微屈膝,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与郑重,声音清晰地说道:“回各位小主的话,皇后娘娘因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太医嘱咐,头三个月最是要紧,殿内不宜燃香,以免香气驳杂,惊扰了胎气,故而才撤了熏笼,换上了这些应季的鲜花,取其自然清香。”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连窗外的鸟鸣声,檐下的风铃都瞬间止息。
清雅的芬芳,此刻闻在众人鼻中,却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咚。”
一声极清脆的瓷器碰击声打破了死寂。
戚昭仪手中杯盏与案几相碰,杯中的茶水微微晃动,漾起一圈圈涟漪。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过去。
只见戚昭仪缓缓抬起眼,浓密睫羽下眸光幽深,如同结了薄冰的湖面,唇角慢慢勾起一丝弧度,声音平稳得听不出半分波澜:“哦?这倒是天大的喜讯,嫔妾恭喜皇后娘娘,只是娘娘倒瞒得紧。”
几乎是在戚昭仪话音落下的同时,高婕妤娇俏的嗓音便响了起来,有些尖锐,“三、三个月了?”
手中的绢帕被无意识地绞紧,脸上精心维持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皇后娘娘瞒得可真严实啊!”
她试图让语气听起来像是撒娇般的嗔怪,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这等喜事,合该早早告知姐妹们,我们也好日日为娘娘祈福啊!”
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皇后的小腹上,心底那片因圣宠而滋生的隐秘的期望,仿佛瞬间被寒风吹熄,只余一片冰凉。
三个月……
原来在她与戚昭仪争锋相对,薛容华骤然失子之时,中宫早已稳坐钓鱼台。
皇后面色不改,含笑道:“本宫也是昨日才知晓,太医吩咐不许再用香料,高婕妤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倒是戚昭仪与高婕妤,如今圣眷正浓,更该多留心自己的身子,为皇上开枝散叶,绵延后嗣,才是后宫妃嫔最要紧的本分。
这话语如春风,却字字敲在众人心坎上。
是啊,若无子嗣,眼前恩宠再盛,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终无倚靠。
梨花的目光掠过高婕妤强自镇定却难掩失落的眉眼,又落回凤座上的身影,只见皇后的指尖在腹上不住流连。
一阵细弱而压抑的咳嗽声传来。
徐容华苍白的脸颊因这急促的咳嗽泛起病态的红晕,“皇后娘娘福泽深厚,怀上嫡脉,实乃社稷之福,上天庇佑,嫔妾真心为娘娘,为皇上高兴。”
十分恭顺的姿态。
“真的吗?皇后娘娘有小皇子了?太好了!”汤容华清澈的嗓音,瞬间冲淡了几分殿内凝重的气氛。
她睁大了那双无辜的眼,看看皇后,又看看周遭神色各异的妃嫔,“怪不得皇后娘娘今日气色这样好。”
就在这满殿心思各异、暗流涌动之际,卜喜躬身走了进来,“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给各宫小主请安。”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收敛心神,端正姿态。
皇后神色温和:“公公不必多礼,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卜喜站起身,依旧微微躬着身子,目光垂地,“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顾念娘娘身怀嫡脉,乃社稷之本,至关重要,唯恐六宫事务繁杂,劳心劳力,有损娘娘玉体及皇嗣安康,特命奴才前来传旨,”
他微微侧身,面向戚昭仪的方向,“即日起,暂将协理六宫之权,交予戚昭仪,直至娘娘凤体康复。皇上说,戚昭仪沉稳持重,望能尽心竭力,为娘娘分忧,妥善打理宫务,勿负圣恩。”
旨意传达完毕,殿内再次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
几乎是同时,高婕妤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她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抑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与不甘。
皇上有孕已是重击,协理六宫之权旁落更是雪上加霜,戚昭仪她竟能如此盛宠不衰!
汤容华则是眨了眨眼,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点着头小声对身旁的梨花道:“皇上想得真周到,这样皇后娘娘就能好好歇着了。”
梨花侧首,对她淡淡一笑,有时候,不懂也是好事。
戚昭仪谢恩后缓缓落座,姿态比之前更加挺直傲然,她执起团扇,轻轻摇动,腕上的翡翠玉镯与金镶玉护甲相映生辉。
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皇后身上,“皇后娘娘如今身负皇嗣,乃天下至重,嫔妾蒙皇上与娘娘信重,暂代宫务,定当恪尽职守,凡事必以娘娘凤体与皇嗣安危为首要,绝不敢有丝毫懈怠,日后若有处置不当之处,还望娘娘随时指点训诫。”
话语说得谦恭,但下巴却已微微扬起。
皇后面色平静。
她看着戚昭仪梳着华丽的朝天髻,正中戴着一支耀眼的金凤出云点翠步摇,雍容华贵,艳光逼人心中五味杂陈。
然而想到腹中孩儿,想到太后的叮嘱,皇后终究将一切情绪压下,只化作唇边一抹雍容浅笑:“戚昭仪办事,本宫自然是放心的。”
殿内暗香浮动,那株并蒂芍药不知何时落了一瓣,正飘在皇后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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