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光如霜,将崎岖的山路照得一片惨白。
玄子叶走在前面,脚步轻快,身形在树影间穿梭,如同林中的一只猿猴,对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根树根都了如指掌。
玄明跟在后面,呼吸已经变得有些粗重。
他脚上那双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此刻沾满了泥土和露水,有好几次都差点因为踩到湿滑的青苔而滑倒。
他堂堂一个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将军,走过雪山,趟过草地,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可今天,走在这条不过几里地的山路上,他却感觉比当年负重强行军五十公里还要累。
心累。
每走一步,他脚下的石阶都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大师兄,他就是这么走的吗?”
“一年,十年,几十年……”
“生病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山,再走上山?”
“子叶这孩子,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大师兄就是这么把他从山下抱上来的?”
这些问题,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固执地跟着玄子叶的脚步,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他要亲眼去看。
他要用自己的脚,去丈量师兄这几十年走过的孤寂。
不知过了多久,当玄明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炸开的时候,前方的玄子叶终于停下了脚步。
“师叔,到了。”
玄明抬起头,顺着玄子叶手指的方向望去。
前方,是一片稍微平坦些的开阔地。
月光下,一片破败的屋檐轮廓,像一头在黑暗中沉默的巨兽,静静地匍匐在那里。
没有灯火,没有声音,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这就是……大师兄守了一辈子的地方?
玄明迈开有些僵硬的腿,走了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所谓的“山门”。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门。
两根早已腐朽的木柱子歪歪斜斜地立着,上面挂着一块同样腐朽、字迹已经完全模糊的牌匾,仿佛随时都会散架掉下来。
玄明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根门柱。
“噗。”
一小块被白蚁蛀空的木头,应声而落,在他的指尖化为粉末。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师兄……”
他喃喃自语,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滚烫的烙铁。
穿过山门,是一个杂草丛生的院子。
院子不大,中间的石板路上长满了青苔,两旁的荒草几乎有半人高,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叹息。
院子的尽头,便是道观的主殿。
那是一座单檐歇山顶的建筑,还勉强能看出当年的格局。
但此刻,它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凄凉。
墙体上,青砖剥落,露出了里面黄色的夯土,几道巨大的裂缝从墙角一直延伸到屋顶,像是一张张丑陋的伤疤。
屋顶上的瓦片,更是十不存一,黑漆漆的破洞一个挨一个,月光直接从破洞里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玄明甚至可以想象,每逢下雨天,这大殿里,一定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站在大殿门口。
殿门,早就没有了。
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门框,在夜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他走了进去。
一股混杂着灰尘、霉味和燃尽的香火的味道,扑面而来。
大殿里空空荡荡,正中央,是三尊被烟火熏得漆黑的神像。
神像的脸,因为油漆剥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那悲悯的眼神,仿佛依旧在注视着这片破败的道场。
神像前的供桌,一条桌腿已经断了,用几块砖头勉强垫着。
供桌上的香炉里,还插着几根燃尽的香根。
玄明走上前,伸出手,轻轻地拂去供桌上的一层薄灰。
他的目光,落在了正中央那个蒲团上。
蒲团已经磨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边缘的线头都散开了。
“师傅,就是坐在这里,羽化的。”
玄子叶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响起,带着一丝沙哑。
轰!
玄明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的身体猛地晃了晃,高大魁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那个蒲团前。
“大师兄……大师兄啊!”
他再也控制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压抑了几十年的思念,找到师兄踪迹的激动,得知死讯的悲痛,亲眼目睹这般惨状的愧疚……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我们都以为……都以为你心灰意冷,找了个地方逍遥快活去了……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你竟然在这种地方……受了一辈子的罪!”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啊!”
“只要你一封信,一句话……我就是爬,也把你爬回去了啊!”
他的哭声,嘶哑、悲怆,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自责。
他一拳又一拳地捶打着自己身下的青石地砖,发出“砰砰”的闷响。
玄子叶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位在外面威风八面、让无数人敬畏的铁血将军,此刻跪在地上,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的眼圈也红了。
他走到师叔身边,轻轻地扶住他的胳膊。
“师叔,您别这样。师傅他……从没怪过你们。”
“他说,他守着这里,就是在守着我们道门的根。他走的时候,很安详。”
玄明抬起那张满是泪痕的脸,看着玄子叶,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哭了许久,玄明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扶着玄子叶的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孩子,带我……带我去看看。看看你和你师傅,平时都住在哪儿。”
玄子叶点了点头,带着他穿过大殿,向后面的生活区走去。
生活区,就是两间小小的偏殿。
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卧室。
推开厨房的门,一股熟悉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玄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搭在角落里的小泥炉,和上面那个被熏得漆黑的砂锅。
“你们……就用这个做饭?”
“嗯。”玄子叶点头,“大部分时候是。天气好的时候,也在院子里生火。”
玄明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个冰冷的砂锅。
他想起了玄子叶在派出所里说的,大师兄每天喝的,就是用这口锅熬出来的药。
他的心,又像是被刀剜了一下。
他又走进了另一间卧室。
房间里,只有两张用木板搭成的简易床铺,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旧被褥。
一张小小的、掉了漆的木桌,是房间里唯一的家具。
桌上,还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和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破烂道书。
一切,都还保持着师傅在时的样子。
“哪张床……是大师兄的?”玄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靠窗的那张。”
玄子叶指了指。
玄明慢慢地走过去,在那张床边坐下。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床冰冷的被褥,仿佛还能感受到师兄残留的余温。
他无法想象。
他那位当年在茅山之巅,一袭青衫,剑光如虹,被誉为道门百年不遇奇才的大师兄……
他那位在战场上,指挥若定,谈笑间让鬼子闻风丧胆的智将……
他那位战功赫赫,本可以在京城享受最高规格待遇的开国元勋……
最后几十年的人生,就是在这间四面漏风的破屋里,睡在这张比行军床还简陋的木板床上,度过的。
他图什么啊!
到底图什么啊!
这一刻,玄明心中对大师兄的所有敬佩、所有怀念,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心痛。
他缓缓地站起身,目光扫过这间简陋到令人心酸的屋子,扫过那个破败不堪的厨房,扫过那座摇摇欲坠的大殿。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玄子叶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上。
他突然明白了。
大师兄什么都不图。
不图名,不图利。
他图的,是眼前这个孩子。
他图的,是道门那缕不绝的香火!
他是在用自己的后半生,用这无尽的清贫和孤寂,为他们这个凋零的师门,守住最后一点希望,淬炼出一位真正的传人!
想通了这一点,玄明心中所有的悲伤和愧疚,瞬间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和意志所取代。
大师兄用一生完成了他的坚守。
那么接下来,该他了!
他玄明,绝不能让大师兄一生的心血,付诸东流!
他要让这座破观,重现光明!
他要让子叶这孩子,挺直腰杆,站在这世上,告诉所有人,他们茅山上清派,回来了!
玄明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那股属于将军的、杀伐果断的铁血气势,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偏殿,走回那个杂草丛生的院子里。
他掏出了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
电话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刺眼。
他没有丝毫犹豫,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首长!”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恭敬而干练的声音。
tā是留守在山下镇子里的警卫员。
玄明没有一句废话,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在寂静的山谷间回响。
“给我接通京城建总的老总,就说是我说的,让他放下手里所有的事情,立刻!马上!给我组织一个全国最好的古建筑修复团队和设计师团队!”
“告诉他,钱不是问题!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不计任何成本,把这座道观,给我重新修起来!”
“不!不是修复!”
玄明看了一眼那座破败的大殿,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是重建!”
“我要让它,比当年的茅山顶宫,还要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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