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七月。
重庆府,凯旋军涂山大营。
烈日如火,炙烤着校场上黄褐色的土地,连空气都好似被热浪扭曲。
归义营的长枪手身披札甲,如同铁罐里的咸鱼,在军官的号令下机械地重复着阵型演练。
长枪手陈家壮紧握着手中白蜡木做的白杆枪,枪尖微微颤抖,不知是疲惫还是紧张。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身旁,伍长谢波还在骂骂咧咧地飞起一脚狠狠踹在身后一个火铳手的小腿上。
“入你娘的!眼睛长腚眼儿上了?往前列阵的时候看路!再撞到长枪手,老子把你塞铳管里打出去!”
谢波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那火铳手脸上。
方才阵线交替前进时,这火铳手忙中出错,撞倒了一名长枪兵,导致他们伍发生了阵型混乱,又被一旁的中军官记了一笔。
陈家壮默默收回目光,连自己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引起谢波的注意。
他心中对这个谢伍长是又怕又感激。
当初凯旋军整编闯营投降的俘虏,正是谢波收了他的东西,才把他从俘虏堆里挑出来举荐,编入了这“归义营”。
那时谢波还是个旗队长,因为其在原本“闯塌天”刘国能的队伍里本就是个管队,大小算个头目。
可谁能想到好景不长,整编汰兵没过几天,中军部那些镇抚宪兵就查实了谢波多次收受贿赂、还说他夜里偷偷翻营墙出去嫖宿的事情。
数罪并罚,于是记了大过,直接从旗队长撸成了伍长,官降一级,脾气却暴涨了十分,变得愈发暴躁易怒,动辄打骂手下。
汗水顺着陈家壮的眉骨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但他不敢抬手去擦。
厚重的铁札甲下,单衣早已被汗水彻底浸透,湿漉漉地黏在身上,闷热难当。
陈家壮他又瞟了一眼营里到处都是的标语,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里头一次冒出了悔意,当初为何非要鬼迷心窍来当这凯旋军的兵,这苦头其实不比当流寇时少,规矩还忒多!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悠长的凯旋军号角声终于响彻大营,入他耳时好似救赎的仙乐。
“解散!”
旗队长一声令下,整个校场瞬间“活”了过来。
陈家壮长长吁了口气,他还没来得及多喘几口,就被两个相熟的同伴拉着,随着汹涌的人流,朝着食堂的方向发足狂奔。
冲进宽敞的食堂,闻着那熟悉的饭菜混合气味,陈家壮的心才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他排在队伍里踮着脚,伸长脖子往前眺望。
今日的加餐似乎格外诱人,他看到辎重队伙兵正给每个人的碗里加上一枚煮熟的鸡蛋,还有一大块酱色的鸡肉。
肉!蛋!
陈家壮的喉结上下滚动,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来。
这在他以前当流寇时,尤其是做最底层的厮养时,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那时候能有一碗看不到几粒米的稀粥,或者一团拉嗓子的面糊糊,就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
当流寇的大多数时候一天能有一顿便是不错,陈家壮听说其他官军营伍一天也只有两顿饭,但这凯旋军,虽说训练很重,但一天,三顿!
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肉香,看着前方同伴碗里实实在在的荤腥,陈家壮心里那点悔意瞬间被抛去了九霄云外。
他用力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油光,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当兵这条路,走对了!
他甚至莫名又想起了豆饼,当日对方死活不愿意跟着自己当官军,现在也不知道过的怎么样了?有没有顺利找到糊口的活计?
豆饼能有自己现在这样,一天三顿,中午还有肉有蛋的日子好吗?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对眼前食物的渴望取代。
他紧紧盯着前方缓慢移动的队伍,只觉得那打饭的炊事兵动作慢得令人心焦。
身体动作不自觉间不小心碰到了排在他前面的那人,前面人回过头来看他。
前面这人是教导队的吴教导,教导队和镇抚队也是他们归义营唯一外派来的人,皆隶属于中军部。
吴教导员平日很和善,总是带着淡淡的笑,还经常到他们伍教他们几个识字,特别是战场上认得的号令和旗号。
陈家壮和谢波都学的很慢,但吴教导性格很温和,也很有耐心。
陈家壮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友善又识字的人,经过吴教导的辅导,陈家壮现在也已经能写自己的名字了。
可吴教导员虽然表现得和气,却没人敢惹他,对方和他们这局百总职位相当,就连百总都对其客气有加,更别说什么旗队长、伍长,甚至他这样的小兵,于是陈家壮连忙小心赔罪。
陈家壮以为吴教导员会责骂自己,却没想到对方却是对他淡淡一笑,询问他:“陈家壮,是不是上午训练消耗太大,饿着了?你站在我前面来,这般才能早些吃着饭。”
陈家壮吓了一跳,急忙说不用不用,吴教导员却执意将他安置在自己的位置上,随后教导员又安抚了他几句,便自顾自朝队伍最末端走去了。
陈家壮回过头去看,瞧见吴教导又独自排到了队末,正在与其他几个归义营士兵有说有笑的攀谈。
从来没人这样对过他,陈家壮不知不觉心头涌上一股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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