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五日。
黄河南岸,开封府境内。
杨凡得到卢象升身死的消息时,正在准备让军队北渡黄河。
此刻,他站在黄河南岸,浑浊的黄河水裹挟着泥沙,在冬日的寒风中呜咽着向东奔流,浪头拍打在岸边的冻土上,碎成一片片黄色沫子。
杨凡任凭凛冽的河风吹拂着他略显凌乱的衣袍,身影在辽阔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孤寂。
“杨嗣昌该杀!”
“高起潜更该杀!!”
两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盖过了河风的呼啸,杨凡胸膛剧烈起伏。
卢象升于他,不仅仅是一位前上司,更是一种精神象征,一种他内心深处对崇高品格的向往。
而如今,明灯已被自己人亲手掐灭。
他猛地将脸从黄河方向别过来,目光如两道炙热火焰,瞬间盯住同样面色沉重的监军太监李凤翔。
“李公公…”
杨凡的声音带些嘶哑,“卢督师之死非战之罪,实乃杨嗣昌居中掣肘,高起潜拥兵不救,乃至断绝粮饷,陷忠良于死地!此等行径,人神共愤!
我欲上书陛下,弹劾此二人误国害贤之罪!公公乃陛下亲信,身负监军之责,目睹此冤,可愿与我联名上书,以正视听,告慰卢督师在天之灵?!”
李凤翔被杨凡目光逼视,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内心同样震动恼怒,卢象升的结局太过惨烈,作为内臣,他深知高起潜的权势和跋扈,还有其与辽镇诸多千丝万缕的关系,也明白杨嗣昌在皇帝心中的份量。
但平心而论,他也觉得高起潜这事儿做得太不地道,不帮忙打建奴也就罢了,居然联合杨嗣昌玩断粮断饷这一套,生生把卢象升和近万将士逼上了绝路。
可高起潜是手握辽镇的总监,权势滔天,还有圣眷正浓的兵部尚书杨嗣昌。
然而当李凤翔看着眼前杨凡眼色,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位平日里还算好说话的杨总兵,这次是动了真火。
他权衡利弊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一咬牙重重点头:“杨大人所言甚是!高起潜、杨嗣昌二人,坐视忠良覆灭,确实难辞其咎!咱家虽人微言轻,但也知忠义二字!待此间战事稍定,咱家愿与总兵联名,向皇爷陈情,弹劾此二人!”
杨凡紧绷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丝。他深知,要动高起潜这样的天子“家奴”,单靠自己一个外臣武将的弹劾,分量还是不够。
若有李凤翔这个同样出身信王府、身为监军太监的内臣共同发声,效果将大不相同。
“好!有公公此言,卢督师九泉之下,或可稍得安慰……”杨凡道。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中军官石望快马驰来,不及下马便高声禀报:“大人,李公公,兵部最新谕令到了。”
……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五日,开封府外,黄河南岸的凯旋军大营。
中军帐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杨凡与监军李凤翔高坐主位,下方诸将许平、秦起明、刘国能等皆已到齐,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中军官石望身上。
石望并未第一时间拿出最新塘报,而是手持一份几日前送达的兵部文书,向众人说道:“这是几日前我们行军途中收到的兵部杨部堂的指令,令我凯旋军即刻拔营,沿河北上,速至山东德州集结,与山东巡抚颜继祖部和宣大溃军汇合,共同固守德州,确保漕运咽喉,护佑京师粮道。”
下方传来几声低语,不少将领面露犹豫,德州乃运河重镇,兵部此举看似是要将他们这支生力军用在关键处。
然而赞画周博文却微微蹙眉,他上前一步,先是对杨凡和李凤翔拱了拱手,得到杨凡点头允许后,他转向帐内诸将,冷静的分析:
“前几日行进途中,兵部令我等驰援德州,其意甚明,德州地处京杭大运河与卫河交汇之要冲,每年经此地北运的漕粮高达数百万石。
兵部应当认定清军此番入塞,必会如以往般循运河劫掠,以夺取漕粮漕银粮秣为主要目标。其二便是德州城防坚固,可谓北门锁钥,兵部应当是想依托坚城,集中兵力再慢慢遇清军对磨。”
众人点头,据京师那边的消息,杨嗣昌还在奏疏中曾言“德州为南北咽喉,漕艘鳞集,若有疏失,京师震动。”
周博文顿了顿,环视众人后话锋随即一转:“然而,前日经过我们赞画房综合近日所有塘报、哨探信息,经过详细推演,认为兵部此策有失偏颇!我军不宜盲从,更不宜前往德州!”
此言一出帐内群将再次一阵骚动,前几日收到兵部命令和塘报,但因为凯旋军北上都还未抵达黄河南岸,自然也无需确认具体目的地,所以才推迟到今日才开始商议此事。
周博文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点向德州以南的位置:“我军若按兵部指令前往德州,有两大隐忧。”
“其一是,赞画房认为兵部对清军战略判断有误!”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图上清军入塞的路线,“此次多尔衮、岳托所率清军,战术已变,他们舍弃旧路,绕道蒙古,破墙子岭、青山口而入,行踪飘忽,其目标并非仅仅劫掠漕粮那么简单,采取的是‘以迂为直’之策,专攻我防备薄弱之处,以求最大程度毁我大明根基,掠我人口!
若我军猬集德州,而虏骑主力根本不攻德州,转而肆虐他处,我军岂非被牢牢钉死在德州,坐视虏骑在广阔平原上任意纵横?”
“其二,亦是更为致命的一点!”
周博文的手指沿着运河南下,落在德州以南约二百里处的一个点上。
“临清!”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临清同为运河重镇,其地理位置之重要,不亚于德州,且因其位于德州以南,若清军意图深入山东,或绕过德州继续劫掠,临清乃是其必经之咽喉要地!
然而,根据赞画房目前所掌握的情报,杨部堂对临清的防御兵力不足三千,一旦被清军夺下,清军既能获得大量补给,又能截断运河。此等纰漏我等能瞧见,清军怕也是瞧的清楚。”
周博文目光扫过帐内每一位将领,语气沉痛:“一边是重兵云集、城防坚固的德州,一边是兵力空虚、近乎不设防的临清。多尔衮和岳托会选择硬啃德州这块硬骨头,还是南下去拿临清这颗软柿子?”
“杨部堂只看到了德州的坚固,却忽略了整个战略态势的失衡,忽略了清军极强的机动性选择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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