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夜宴的风波随着阿依玛的巧妙应对与马凤的精妙箭术而平息,但涟漪却远未消散。
马凤“马探花”的名声,因与汗鲁公主那场“平手”的箭术切磋,在宫廷内外更响亮了几分。
二皇子乾德义对此结果颇为满意,认为马凤既展现实力未堕国威,又未过于张扬惹人忌惮,更与阿依玛搭上了线,是个懂得分寸的“可造之材”,对他愈发看重。
然而马凤心中并无半分喜悦。
阿依玛的到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搅动了局势,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身力量的渺小与处境的凶险。
他不能将救母的希望完全寄托于外力或运气,必须主动寻找突破口。
他怀中那幅自黑市得来的、与射日神弓相关的皇陵通风暗道残图,便成了他眼下唯一的、也是最大胆的希望所在。
皇陵与宫廷虽非同地,但历代皇陵修建,往往与宫廷匠作关联甚深,或许存在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联系,甚至可能存在直通宫禁的古老秘道——这只是最乐观的猜测,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必须去验证。
休沐之日,他再次换上那身不起眼的灰布棉袍,将残图默记于心后,并未携带原图,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泥鳅巷。
他的目标,是位于京郊西山脚下的皇家陵寝区域。
皇陵守卫森严,外围有专门的护陵军驻扎,等闲人不得靠近。但马凤凭借过人的轻功和潜伏技巧,如同融入山林的狸猫,避开了明哨暗卡,沿着崎岖难行的山脊,向着地图标示的大致方位摸去。
秋末的山林,落叶铺地,一片萧瑟。
寒风穿过光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马凤瘦小的身影在嶙峋的山石与枯木间灵活穿梭,十岁孩童的体型在此刻反而成了优势。
根据残图所示,那条通风暗道并非位于皇陵主墓室区域,而是在一处较为偏僻的、标记为“丙七”的陪葬墓冢附近。
他花费了近两个时辰,才在西山北麓一处人迹罕至的陡峭坡地下,找到了与图上地貌隐约吻合的地点——几块看似随意散落、实则排列颇有章法的巨大青石,半掩在枯藤与积雪之下。
他仔细观察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小心翼翼地靠近。按照爷爷牛天扬教导的机关辨识之法,他在一块刻有模糊云纹的青石底部,摸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凸起。
他深吸一口气,运起内力,按照特定节奏按压下去。
“嘎吱……”
一声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仿佛陈年朽木摩擦的声响过后,旁边另一块看似与山体融为一体的巨石,竟缓缓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混合着泥土、霉菌和某种金属锈蚀气息的、冰冷而沉滞的空气,从缝隙中扑面而来。
入口找到了!
马凤心脏狂跳,强压下激动,再次确认四周安全后,毫不犹豫地侧身挤入了那道缝隙。
身后巨石无声地缓缓合拢,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在外。
眼前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怀中火折子点燃后,才勉强照亮周围方寸之地。
这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甬道,四壁是以巨大的青条石垒砌而成,坚固异常,但年代显然极为久远,石缝间爬满了厚厚的苔藓和不知名的菌类,空气潮湿冰冷,带着一股浓重的腐朽气息。
脚下的石阶布满滑腻的青苔,需得极其小心才能站稳。
马凤将火折子举高,仔细观察。
甬道不算宽阔,仅容两人并行,高度也刚好让他这个十岁孩童不必低头。
墙壁上没有任何壁画或铭文,只有冰冷的石头和岁月留下的痕迹。
他对照着脑海中的残图,确认方向,开始小心翼翼地向下探索。
甬道曲折向下,寂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以及脚步踏在青苔上的细微声响在封闭的空间内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火折子的光芒摇曳不定,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随行的鬼魅。
他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大意。爷爷曾说过,这等隐秘之地,必有机关埋伏。他一边前行,一边凭借超人的目力和感知,仔细观察着脚下的每一块石板,墙壁的每一处缝隙。
果然,在行进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他发现了异常。
前方一段甬道的地面石板,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极其细微,若非他心细如发,绝难察觉。
他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枚之前准备好的小石子,轻轻投向那片区域。
“咔哒。”
石子落下的瞬间,似乎触动了什么机括,两侧墙壁传来极其轻微的机簧转动声。
马凤立刻屏住呼吸,身体紧绷。
然而,预想中的弩箭、落石并未出现。
那机簧声响过之后,便再无动静。
是年代久远失灵了?
还是另有玄机?
他不敢贸然踏足,仔细回想残图。
图上对此处并无特别标注,或许绘制者也不知此处机关,又或者……这机关并非杀招?
他犹豫片刻,从靴筒中抽出随身携带的、用于防身的精钢短匕,将刀鞘探向前方那片区域,轻轻按压。
就在刀鞘尖端触碰到其中一块颜色稍浅的石板时——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脚下的整段甬道,大约丈许长度,竟猛地向下翻转!
根本不是什么弩箭陷阱,而是更为阴险歹毒的翻板机关!
马凤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瞬间失重,向着下方无尽的黑暗坠落!
电光火石之间,他超绝的轻功和多年苦练的本能救了他一命!
在身体下坠的刹那,他腰部猛地发力,身体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转,同时手中的精钢短匕灌注内力,狠狠向着身旁尚未翻转的甬道石壁扎去!
“锵!”
火星四溅!
匕首深深刺入石壁缝隙,他下坠的势头猛地一滞,整个人悬吊在了半空中!
火折子在他下坠时已然脱手,向下掉落,瞬间被下方的黑暗吞噬,连落地的回声都未曾传来,仿佛下面是无底深渊。
冷汗瞬间浸透了马凤的背心,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
他死死抓住匕首柄,稳住身形,借着匕首与石头摩擦产生的微弱火星,以及头顶甬道翻转后露出的一线极其微弱的天光,勉强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深不见底,漆黑一片,隐隐有森森白骨的反光!
不知有多少昔日探宝者或误入者,葬身于此!
他心中一阵后怕。
若非他反应神速,轻功卓绝,此刻也已成了那累累白骨中的一员!
他不敢怠慢,双臂用力,配合腰力,如同灵猿般向上攀爬,艰难地翻回了尚未触发机关的甬道段。
脚踏实地后,他仍感觉双腿有些发软,靠着冰冷的石壁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狂跳的心脏。
这条秘道,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
他不敢再轻易前行,仔细回想刚才触发机关的细节。
那颜色略浅的石板……是诱饵?
真正的机关触发点在其他地方?
还是需要特定的步法或重量分布?
他休息片刻,定了定神,从怀中又取出几颗石子,这次不再投掷,而是小心翼翼地沿着甬道边缘,未曾变色的石板区域,一颗颗放置过去,试探着前进。
果然,当他踩在自己放置的石子覆盖的区域时,并未触发机关。
他心中稍定,看来这翻板机关覆盖的,只是甬道中间特定宽度的区域,边缘或许是安全的,或者机关已经年久失灵部分。
他如同走钢丝一般,紧贴着冰冷的石壁,踩着边缘的狭窄区域,一点点挪过了这段死亡陷阱。
经过翻板机关,后面的路似乎平顺了一些,但也并未完全安全。
他又遇到了几处疑似机关的地方,或是墙壁上的孔洞,或是头顶悬着的巨石,他都凭借远超常人的谨慎和机敏,或是绕行,或是找到方法规避,有惊无险地通过。
不知在黑暗中行进了多久,估摸着已经深入山腹。
前方的甬道似乎到了尽头,出现了一个较为开阔的石室。
石室中央,似乎有一个类似祭坛的石台,而石室的另一端,则出现了三条岔路。
马凤心中一紧,残图到此为止,并未标注岔路。
该往哪边走?
他举步欲入石室,脚尖刚要踏入门内,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让他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不对!
这石室入口处的石板,似乎……太过干净了?
与一路行来布满苔藓灰尘的甬道截然不同!
他屏住呼吸,再次取出石子,投向石室内。
石子滚落,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石室内回荡。
没有任何反应。
但他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强烈。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几乎将脸贴在地面上,借着那微乎其微的光线,仔细观察入口处的石板边缘。
终于,让他在极其隐蔽的角落,看到了一根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细如发丝的金属线,横亘在入口处,离地不足一寸。
若不贴地细看,绝无可能发现!
这绝非善茬!
马凤倒吸一口凉气,缓缓起身,不敢再轻易踏入。
他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投向了石室顶部。那里似乎有一些天然的岩缝,或许可以借力从上方绕过。
他深吸一口气,运起轻功,足尖在甬道墙壁上连点,身形如燕般掠起,双手精准地扣住石室顶部一处突出的岩棱,身体悬空,如同壁虎般向着石室对面缓缓移动。
就在他移动到石室中央上方时,眼角余光瞥向下方那个祭坛般的石台。
只见石台上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散落着一些东西——几具蜷缩的骷髅,看服饰早已腐朽,不知是何时被困死在此地的。
而在骷髅之间,似乎有一个小小的、非石非木的盒子,在微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
那是什么?
马凤心中一动,但此刻身处险境,他不敢分心,更不敢下去查探。他强压下好奇,继续向着对面移动。
终于,有惊无险地越过了石室,落在了三条岔路口。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幽深的石室和祭坛上的盒子,将其位置牢牢记住。
然后,将目光投向眼前三条不知通向何方的黑暗岔路。
第一条岔路隐隐有风流过,带着一丝泥土的腥气;
第二条岔路寂静无声,深不见底;
第三条岔路则隐约传来极细微的、仿佛水流的声音。
他该选哪一条?
哪一条可能通向皇宫?
还是说,这三条路,都通往绝境?
马凤站在岔路口,稚嫩的脸上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凝重与决断。
第一次探索,能找到入口并深入至此,已属侥幸。
携带的火折子已失,体力消耗巨大,前方吉凶未卜,不宜再贸然深入。
他果断放弃了继续探索的念头,决定沿原路返回。
这次探路,虽然未能找到直接通往皇宫的路径,但至少确认了秘道的存在和部分路线,也见识了其中的凶险。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了那个石室和祭坛上的盒子,那或许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归途依旧步步惊心。当他最终从那道巨石缝隙中挤出,重新呼吸到山林间冰冷而自由的空气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苍白的小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恢复原状的入口,眼神复杂。
这条秘道,是希望之路,也可能是死亡之路。
但既然找到了,他就绝不会放弃。
下一次,他会准备得更充分。
皇宫,兰台宫,母亲……等着我。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将此次探索的所有细节,尤其是那三条岔路和石室盒子的信息,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然后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暮色笼罩的山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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