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门前,守卫比平时多了三倍。长戟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停车!”卫尉厉声喝道,“宫门已闭,来者何人?”
阿娇推开车门,月光照在她精心妆饰的脸上:“本宫是堂邑翁主陈阿娇,特从梁国归来探望外祖母。”
卫尉显然认出了她,神色微变,但依然拦在车前:“翁主恕罪,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擅入宫门。”
“包括本宫?”阿娇挑眉,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外祖母病重,本宫身为外孙女,入宫探望乃人伦常情。便是陛下在此,也不会阻拦。”
卫尉面露难色:“这...”
“若将军为难,本宫就在这里等候。”阿娇淡淡道,“烦请将军通传一声,就说阿娇愿在此跪候,直到陛下准许入宫为止。”
说罢,她当真提起裙摆,作势要跪。卫尉大惊失色——若让太后的外孙女在宫门前长跪,传出去他这项上人头怕是不保。
“翁主且慢!”卫尉连忙阻拦,“末将这就派人通传,还请翁主稍候。”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寒风吹过宫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阿娇站在车旁,望着巍峨的宫阙,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就是在这座宫殿里,她曾母仪天下,也曾被打入冷宫。这里的每一块砖石,都见证过她的荣耀与屈辱。
“翁主,”张沐悄声道,“若情况不对,沐已安排好后路。”
阿娇轻轻摇头:“既然来了,就没有退路。”
终于,宫门缓缓开启,一个身着内侍服色的中年人快步走出。
“奴婢韩嫣,奉陛下之命,迎翁主入宫。”
阿娇心中微震。韩嫣,刘彻日后的幸臣,此时竟已在内侍省任职。前世此人以机敏狡黠着称,深得刘彻信任。
“有劳韩内侍。”
穿过重重宫门,阿娇敏锐地察觉到宫中的异样。往来宫人皆步履匆匆,面色惶恐,巡逻的侍卫也比平日多了许多。
“韩内侍,”阿娇状似随意地问,“不知外祖母病情如何?”
韩嫣躬身答道:“太医署正在全力诊治。陛下仁孝,这些时日罢朝侍疾,日夜不离长乐宫。”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却让阿娇更加确信宫中出了大事。景帝罢朝侍疾?前世便是窦太后病重,景帝也从未罢朝。
行至长乐宫前,但见宫门紧闭,禁卫森严。
“翁主请稍候,容奴婢通传。”
韩嫣进去不久,宫门再次开启。走出来的竟是廷尉张欧——主管刑狱的最高官员。
“翁主归来得正好。”张欧面色凝重,“陛下正要召见翁主。”
长乐宫正殿,药味浓郁。景帝坐在主位,面色憔悴,眼中布满血丝。王美人侍立一旁,低眉顺目。而馆陶公主则跪在殿中,发髻微乱,显然已被拘禁多时。
“阿娇参见陛下。”阿娇恭敬行礼,目光扫过母亲,心中一痛。
景帝抬眼看她,声音沙哑:“你从梁国回来得倒快。”
“阿娇听闻外祖母病重,日夜兼程赶回。”阿娇抬头,眼中含泪,“不知外祖母现在如何?”
王美人轻声道:“太后刚服了药睡下,翁主来得不巧。”
“那阿娇就在此等候,直到外祖母醒来。”阿娇转向景帝,“陛下,阿娇在梁国偶得一个古方,对时疫有奇效,或可助外祖母康复。”
景帝眸光一闪:“哦?什么古方?”
阿娇取出早已备好的药方:“此方乃阿娇在梁国古籍中发现,已在睢阳验证有效。只是...”
“只是什么?”
“此方需以入药者的至亲之血为引。”阿娇平静地说,“阿娇愿取血为外祖母试药。”
殿中一片寂静。馆陶公主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担忧。
王美人柔声劝道:“翁主金枝玉叶,岂可轻易损伤玉体?试药之事,还是让太医署来吧。”
“至亲之血,岂是他人可代?”阿娇直视景帝,“陛下,请准阿娇一试。”
景帝凝视她良久,缓缓点头:“准。”
在太医的指导下,阿娇取银针刺破中指,将鲜血滴入药碗。鲜红的血珠在深褐色的药汁中晕开,如同雪地红梅。
“陛下,”太医查验后回禀,“药性平和,可以一试。”
就在药碗即将被端入内殿时,一个内侍匆匆来报:“陛下,淳于医官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阿娇心中一凛。该来的终于来了。
淳于医官进殿后跪地叩首:“陛下,臣查验太后药渣,发现其中多了一味不该有的药材——乌羽玉。”
殿中气氛陡然一变。
“乌羽玉?”景帝眯起眼,“此物何用?”
“乌羽玉产自梁国,少量可镇痛,过量则...”淳于医官顿了顿,“则伤神损智,久服致命。”
馆陶公主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不敢妄言。”淳于医官伏地,“只是据宫中记载,上月梁国进献的药材中,确有乌羽玉。”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阿娇身上。
阿娇却笑了:“淳于医官果然医术精湛。只是医官可知,乌羽玉还有一个特性?”
淳于医官一怔:“请翁主指教。”
“乌羽玉若与犀角同用,其毒性立解,反成补益之药。”阿娇从容道,“巧的是,梁国进献的药材中,正有犀角。更巧的是,外祖母近日所服药方,一直配有犀角。”
她转向景帝:“陛下若不信,可查验药方。”
景帝示意太医取来药方,果然见到犀角一味。
淳于医官面色发白:“这...臣不知...”
“医官不知也是常情。”阿娇语气平和,“这个特性记载在《梁国药典》中,乃梁国不传之秘。阿娇也是在梁国时,偶然从王叔的书房中得知。”
王美人忽然开口:“如此巧合?翁主刚得古方,就有人指证梁国药材有问题。而翁主又恰好知道解毒之法...”
这话意味深长,暗示这一切可能是梁国自导自演。
阿娇不慌不忙:“美人说得是,确实太过巧合。所以阿娇以为,应当彻查是何人,为何要在这个时机提出乌羽玉之事。”
她跪倒在地:“陛下,阿娇恳请严查此事!外祖母病重,有人不想着她早日康复,反而忙着构陷梁国,其心可诛!”
景帝目光如炬,在殿中众人脸上扫过。馆陶公主的愤怒,王美人的镇定,淳于医官的惶恐,阿娇的坦然...
“韩嫣。”
“奴婢在。”
“将淳于医官带下去,仔细询问。”
“是。”
淳于医官被带走时,面如死灰。
景帝又看向阿娇:“你方才说,愿为太后试药?”
“是。”
“若这药有问题呢?”
“那阿娇愿与外祖母同生共死。”
这一刻,阿娇的眼神与窦太后年轻时如出一辙。景帝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母亲的身影。
“准你侍疾。”景帝终于道,“馆陶,你也起来吧。”
馆陶公主踉跄起身,与女儿交换了一个眼神,满是欣慰与担忧。
内殿中,窦太后静静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阿娇跪在榻前,轻轻握住外祖母枯瘦的手。
“外祖母,阿娇回来了。”她低声说,“您一定要好起来,阿娇还有很多话要跟您说。”
太后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喂药时,阿娇先尝了一口,确认无误后才小心喂给太后。药汁顺着太后嘴角流出,阿娇耐心地擦拭,继续喂。
王美人站在一旁,柔声道:“翁主孝心可嘉,太后必会康复。”
阿娇抬头看她:“借美人吉言。只是阿娇有一事不明,美人方才为何认定是梁国下毒?”
王美人笑容不变:“翁主误会了,妾身并无此意。”
“那就好。”阿娇低头继续喂药,“毕竟若梁国真有心下毒,又怎会用自己特产的药材?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王美人神色微僵。
喂完药,阿娇为太后擦拭嘴角,忽然发现太后枕下露出一角绢帛。她不动声色地用袖子遮住,悄悄收入怀中。
夜深人静,阿娇在偏殿休息时,才取出那绢帛。上面只有一行字,笔迹虚弱却依然有力:
“防王氏,查韩嫣。”
阿娇将绢帛在灯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外祖母果然早就察觉了。这场病,这场阴谋,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
窗外,未央宫的灯火明明灭灭,如同这深宫中的忠奸善恶,真假难辨。
阿娇握紧拳头。既然回来了,她就要把这潭浑水,搅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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