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影业送来的试妆照装在厚实的牛皮纸袋里,袋口烫着暗金缠枝纹,指尖划过纹路时能摸到细微的凹凸感——是特意选的进口纸,连包装都透着老派影业公司的讲究。
助理敲门进来时,陈峰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电影分镜图出神,听见动静只抬了抬眼。助理将纸袋轻放在巴西红木办公桌上,桌面是深褐色的,木纹像凝固的波浪,衬得牛皮纸袋的暗纹愈发明显。“陈先生,邵氏那边刚送来的,说是王祖贤小姐的聂小倩试妆照。”
说完这话,助理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连关门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办公室里重新静下来,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偶尔传来细微的风声。陈峰指尖抵着下巴顿了两秒,才伸手去拿那个纸袋。
纸袋开口处黏得紧实,他用指甲划开封口,本以为会抽出一叠不同角度、不同造型的照片,结果只摸出一张——一张装在黑胡桃木画框里的大画幅银盐冲印照,画框边缘打磨得光滑,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就像特意为照片量身定做的。
他把画框搁在桌面上,指尖轻轻拨开覆在表面的防尘软布。
照片的背景是纯粹的黑,不是相机镜头能拍出的那种深灰,而是像用无数墨汁层层晕染后,彻底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浓黑,连一丝杂色都没有。唯一的亮色全聚在中央的人影上——是王祖贤。
她穿的不是戏服库里常见的华丽襦裙,只是一身最简单的白色长袍,布料看着是普通的细棉布,没有绣金线,没有缀珠花,连领口的盘扣都是同色的,素得近乎寡淡。可就是这一身白,在极致的黑里像落了场新雪,干净得让人不敢呼吸,连衣摆处不小心压出的褶皱,都透着种未经雕琢的自然。
她的长发没挽发髻,就那么随意地披散着,发尾微微卷曲,几缕碎发贴在苍白的面颊上,不是刻意营造的柔弱,是像刚从寒潭里走出来,带着水汽的脆弱。她没看镜头,脸微微仰着,下巴线条绷得很轻,眼神飘向画面外的虚空,那双素来像秋水的眸子里,盛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是哭丧着脸的悲戚,是淡淡的、疏离的,带着点不属于人间的清冷,像雾里的月亮,看得清轮廓,却摸不到温度,偏偏那点哀愁又缠在眼底,让整个人都笼着层迷离的光。
聂小倩。
陈峰盯着照片看了很久,久到窗外维多利亚港的渡轮换了三班,他才拿起内线电话。电话接通时,张敏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干练:“陈先生?”
“叫人来。”他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把这幅照片挂在办公室墙上,就挂在落地窗旁边,正对着港景的位置。”
电话那头的张敏明显顿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对一张试妆照这么上心——以往邵氏送来得奖影片的拷贝、名家字画,他都只是随意搁在储藏室,从没特意要挂起来过。“好的,我这就安排人过来。”
“等等。”陈峰忽然补了一句,声音放得轻了些,不像对下属的命令,反倒像对着空气自语,“这才是中国电影该有的样子。”
挂电话时,他又看了眼那张照片,画里的白衫人影在深黑背景里,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幽魂,却比任何浓墨重彩的造型都更戳人心。
下午三点多,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陈先生,我是王祖贤。”
陈峰抬头时,正看见王祖贤站在门口,穿着米白色针织衫和卡其色长裤,手里攥着个米色帆布包,和照片里那个素衣幽魂判若两人,倒像个刚从校园里走出来的学生。她显然是刚到,发梢还带着点外面的潮气,看见墙上的画框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画框已经挂好了,就悬在落地窗左侧,阳光透过玻璃斜斜照进来,为黑胡桃木框镀上一层淡金边,连照片里的白衫都泛着柔和的光。王祖贤盯着照片里的自己,眼神里满是诧异——试妆那天她拍了很多张,有穿红衣的,有持油纸伞的,唯独这张素衣黑背景的,她以为只是摄影师随手拍的废片,没想到会被冲印出来,还挂在陈峰的办公室里。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来,不是开心,是有点胆怯的局促。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指节都泛了白,声音轻得像蚊子哼:“陈先生,会不会……太素了?”
这话不是没道理。这个年代的女明星,上杂志、跑活动都要往身上堆珠宝,连试镜都要涂最艳的口红,生怕不够惹眼。可照片里的她,脸是素的,衣服是素的,连背景都是沉的,像一滴被水稀释过的墨,淡得几乎要融进背景里。
陈峰从办公桌后走过来,站到她身边。他没直接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落在画框的玻璃表面上——玻璃是防眩光的,指尖碰上去能感觉到微凉的温度。他的手指精准地停在照片里聂小倩的眼睛上,不是随意点一下,是轻轻贴着玻璃,顺着眼眸的轮廓顿了顿。
“素净,才见灵气。”他的声音很沉,像大提琴最低的弦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漫开,“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只会盖住你本身的东西。”
王祖贤的呼吸猛地停了。她顺着他的指尖看向照片,第一次认真打量那双眼睛——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的眼睛太亮,演不出聂小倩的幽怨,可照片里的眼神,没有刻意挤出来的眼泪,没有紧锁的眉头,就那么淡淡地望着虚空,偏偏那点清冷和哀愁像藏在水里的墨,慢慢晕开,连她自己都看愣了。
这时,陈峰忽然转过头,目光从照片移到她脸上。他的视线比窗外的阳光更灼人,落在她的眼睛上,一动不动。然后,他说了句话,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光,瞬间捅破了她心里所有的迷茫。
“你看。”他的指尖从玻璃上移开,转而轻轻点了点她的眼角,动作很轻,像碰易碎的瓷器,“这眼睛里,有光。”
王祖贤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她忽然明白了——那些浓妆艳抹、华服珠宝,从来都不是角色的灵魂,真正能打动人的,是藏在眉眼间的灵气,是不用刻意表演,就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情绪。
她看着墙上的照片,又看了看眼前的陈峰,忽然笑了,是那种卸下所有不安的轻松笑容,连眼底都亮了起来。“谢谢陈先生。”
陈峰收回手,指腹还残留着玻璃的凉意。他看着她眼底的光,忽然觉得,选她来演聂小倩,真是最对的决定——不是因为她的美貌,是因为这双藏着光的眼睛,能装下聂小倩所有的清冷、哀愁,还有藏在幽魂外壳下的,那点属于人的温度。
窗外的渡轮又鸣了声笛,阳光穿过玻璃,落在两人身上,照片里的素衣人影,和现实里笑眼弯弯的姑娘,在这一刻,奇妙地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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