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探照灯的光柱,如同神话中巨人手中的利剑,悍然劈开了地下废墟亘古的黑暗。锈蚀的钢铁巨构、坍塌的混凝土平台、扭曲的管道脉络,在刺目的白光下纤毫毕现,它们投下的阴影随之剧烈晃动,仿佛无数蛰伏的怪兽被惊扰,更添几分狰狞与诡异。
王默然紧握着冰冷的扳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沉重的行囊压在他的肩背,里面是救命的物资,也是生存的希望。他深吸了一口充斥着铁锈和腐朽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光明的代价是巨大的体力消耗,他必须高效利用。
手册。那本《第七区地下管网及设施综合维护手册》是关键。
他靠在一根相对稳固的钢铁支柱后,借着灯光,快速翻阅着那本以厚油布包裹的册子。纸张泛黄脆弱,但上面的图表和文字依然清晰。这不仅仅是一张地图,更是一部这座地下迷宫的设计说明书。
“主通风管道…3号紧急疏散通道…能源中枢备用接口…”他手指划过复杂的线路图,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自己当前的位置与图纸对应起来。根据暗河的流向和沿途所见的大型设备特征,他初步判断自己应该位于图纸上标注的“c区下层,临近7号沉淀池廊道”。
他的目标是找到一条向上的、相对安全的路径,离开这深入地底的废墟。图纸上标注了几处可能的出口:废弃的电梯井、维修通道、甚至可能直通地表的巨大通风竖井。但每一条路都意味着未知的危险:结构稳定性、可能存在的堵塞、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左侧三百米,有一处标为‘Z-11’的竖井,疑似旧通风系统主干,直通上层b区,甚至可能接近地表。”王默然在意识中说道,既是在告知混元老祖,也是在梳理自己的计划。
“区区凡铁通道,何须如此谨慎?若在往日,本尊神念一扫,便知吉凶。”混元老祖哼道,语气却不如以往那般绝对,显然之前关于“法则”与“认知”的辩论,让他也稍稍收敛了些许傲慢。
“可惜现在没有‘若在往日’。”王默然冷静地回应,目光依旧紧锁图纸,“这些‘凡铁通道’现在就是我的命。它们的结构强度、锈蚀程度、内部气压、是否有毒气残留…这些都是变量。就像…就像你们推演阵法,也要考虑灵脉节点、能量流转、材料承载力一样。只不过我们用的工具不同,我靠的是这图纸、眼睛,还有…脑子。”
他顿了顿,指着图纸上一处标记:“你看这里,这个‘Z-11’竖井旁边,标注了一个小小的闪电符号,旁边还有手写注释‘注意间歇性高压电弧’。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条通道可能并不安全,或许有残留的能源线路短路,或许…有别的什么东西在释放电能。”
混元老祖沉默了一下,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能量逸散…无序释放…确为险地。汝之‘图纸’,倒也并非全无用处。”
“有用的不只是图纸。”王默然收起手册,端起探照灯,光柱扫向远处幽深的黑暗,“还有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方式。老祖,您用神念感知能量流转,判断吉凶。我靠观察环境细节,逻辑推理,评估风险。我们都在试图‘预测’未来,减少不确定性,只是维度不同。就像…就像我们凡界有个理论,叫‘光锥’。”
“光锥?”混元老祖显然没听过这个词。
“简单说,就是一个人所能感知和影响的事件范围。”王默然一边小心翼翼地选择前进路线,避开明显不稳的废墟堆,一边在意识中解释,“就像站在黑暗里,我的手电光能照到的地方,是我能‘看到’的现在;光柱延伸的方向,是我可能前往的‘未来’。但光锥之外,是完全的未知。我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个行动,就像调整手电的方向,会照亮不同的‘未来可能性’。”
他踢开脚下一块松动的碎石,声音低沉下去:“而现在,我的‘光锥’很小,很微弱。这个世界…两界刚刚重塑,能量洄涌狂暴,就像一片充满了未知风暴的黑暗海洋。我能依赖的,就是这点光,还有过去学到的、关于这片‘海洋’基础物理规则的知识——比如结构力学知道哪里可能会塌,比如化学知道哪些气体可能有毒——哪怕这些知识在这个新环境下可能已经不够用,甚至存在谬误,但这是我现在唯一的‘罗盘’。”
混元老祖这次沉默了更久,似乎真正在消化王默然的话。良久,他才缓缓道:“以有限之知,窥无限之道,如管中窥豹,然则…亦是向道之心。汝这番话,倒让本尊对此界凡俗,略有改观。或许…人皇当年斩界,确是大智慧之举。”
王默然心中微动,没想到这番讨论竟引出了混元老祖对遥远过去的感慨。但他没有深究,眼下生存第一。
按照图纸指引,他谨慎地向“Z-11”竖井方向移动。探照灯光柱划过之处,尽是文明的尸骸。巨大的反应釜上凝固着惊心动魄的腐蚀痕迹,仿佛记录着某种可怕的泄漏事故;传送带上的残破皮带上,还挂着某种早已干涸硬化、辨不出原貌的物料;控制室的玻璃大多碎裂,里面是倾倒的操作台和散落一地的、早已失效的仪表……
这一切都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的繁忙与最终的灾难。青甸洼的疯狂,最终在地下留下了这片沉默的墓碑。
突然,探照灯的光柱边缘,扫到了前方地面上一片区域的反光有些异常!那不是金属或水渍的反光,而是一种…黏腻的、五彩斑斓的油彩感!
王默然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将光柱聚焦过去。
只见前方一片倒塌的设备废墟之间,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不断微微蠕动着的、散发着七彩氤氲光芒的黏菌状物质!这层物质覆盖了很大一片区域,挡住了去路,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极其微弱、却让王默然瞬间头皮发麻的奇异甜香,与他之前在那株变异地薯附近闻到的、由蜃妖引发的幻惑气息有几分相似,但更加隐晦和…危险!
“这是什么鬼东西?”王默然低声道,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嗯?”混元老祖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此地竟生有‘蜃煞’?不对…似是而非,更加污浊…小心!这东西能扭曲感知,惑乱心神!”
几乎在混元老祖话音落下的同时,王默然眼前的景象开始微微扭曲起来。前方那七彩黏菌上空,仿佛出现了若有若无的幻影,像是废弃的管道重新流淌起清澈的饮水,又像是远处出现了温暖明亮的出口通道…
“雕虫小技!”王默然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对这种精神层面的干扰已有一些抗性。但他深知,物理上的威胁才是真正的麻烦。
他尝试用钢钎远远捅了捅那七彩黏菌。钢钎尖端触碰的瞬间,那黏菌猛地一阵蠕动,分泌出大量冒着细微气泡的黏液,黏液接触到钢钎锈蚀的表面,竟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虽然腐蚀速度远不如蚀骨鼠的酸液,但其腐蚀性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随着他的触碰,那奇异的甜香味似乎更浓了一些,脑海中的幻象又有抬头的趋势。
此路不通!
王默然果断后撤,额角渗出冷汗。这东西物理和精神双重攻击,覆盖范围又广,硬闯绝非明智之举。
他不得不再次拿出手册,寻找替代路线。图纸上显示,绕过这片区域,需要穿过一条标有“危险:结构受损,谨防塌方”的狭窄维护通道。
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调转方向,朝着那条维护通道入口挪去。入口处被一堆坍塌的碎石和金属垃圾部分堵塞,仅容一人勉强爬行通过。探照灯照进去,里面幽深黑暗,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
王默然深吸一口气,先将行囊推了进去,然后收起探照灯(以免在狭窄空间暴露自己),打开较小的野营灯叼在嘴里,手脚并用地向通道内爬去。
通道内部比想象中更加狭窄和压抑,四周是冰冷粗糙的金属壁,上面布满了尖锐的凸起和锈片。他必须极其小心,避免刮伤自己,更要警惕头顶和四周的动静,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都可能意味着结构进一步失稳。
爬行了大约十几米,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宽敞一点的连接点,似乎是通往不同方向的管道交汇处。然而,就在他刚刚探出半个身子,准备观察一下环境时——
咔啦啦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猛地从头顶上方传来!紧接着,大片的锈尘和碎渣簌簌落下!
“不好!”王默然头皮瞬间炸开,想也不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一扑!
轰隆!!!
就在他扑出去的下一秒,他刚才所在的通道位置,一大段锈蚀严重的管道连同着上面的堆积物,猛地坍塌了下来!巨大的声响在狭窄空间内回荡,震耳欲聋,扬起的漫天锈尘瞬间遮蔽了一切!
王默然被呛得剧烈咳嗽,连滚带爬地躲到连接点另一侧相对稳固的角落,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
来路已经被彻底堵死。沉重的金属废墟堆叠在那里,将通道严实实地封住。
他被困住了。
野营灯的光芒在弥漫的锈尘中显得昏黄而无力。王默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和远处似乎因震动而传来的、细微的窸窣声,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他的“光锥”,似乎并没有照亮最好的那条未来。
但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他迅速检查自身,除了些擦伤和更加疲惫之外,并无大碍。行囊也在身边。
他举起野营灯,仔细观察这个意外的“避难所”。这是一个不大的管道交汇节点,除了他来时的那条(已堵死)和刚才躲避的这条,似乎还有另外两条更细的管道通向未知的黑暗。
而在他身旁的金属壁上,他似乎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刻痕。
他凑近过去,擦掉上面的锈尘。
那似乎不是机器留下的标记,而是…人工刻上去的字迹!字体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绝望的疯狂:
“它们来了!!在管道里!!” “不要相信听到的声音!” “光…光会吸引…” “我们错了…我们都错了…‘源石’不是希望…” “救命…谁能…”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只剩下几道凌乱深刻的抓痕。
王默然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
“它们”是什么? “源石”又是什么? 刻下这些字的人,遭遇了什么?
这片废墟的过去,似乎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和可怕。而他现在,正深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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