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刺骨的寒意中恢复些许意识,眼皮重若千斤,勉强睁开一线,模糊的视线里是晃动的、布满污渍的车篷顶,身下是冰冷的、随着车轮滚动而不断震颤的木板。他正躺在一辆行进的骡车里。
左臂的伤口被粗糙地重新包扎过,依旧火辣辣地痛,但那股令人烦躁的“鬼茛”带来的燥热和眩晕感似乎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冰冷。他想动,却发现全身软绵绵的,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
“他醒了!”一个略带沙哑却透着惊喜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武松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潘金莲苍白而憔悴的脸庞。她跪坐在他身旁的草垫上,发髻有些散乱,眼中布满了血丝,正用一块湿布小心翼翼擦拭他额头的冷汗。见他看来,她眼中瞬间涌上水光,却又强忍着没有落下。
“叔……我们是在去医馆的路上。”潘金莲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吴知县派的人……找到我们了。”
武松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眼神询问。
潘金莲看懂了他的疑问,一边继续用湿布润湿他干裂的嘴唇,一边低声快速解释道:“那日你走后,我依你所言,抱着空匣去了县衙。吴知县起初不信,还想搪塞……我便在堂前哭诉,将西门庆如何逼迫、我们如何遇袭、你如何‘生死不明’之事……添油加醋,闹得人尽皆知。”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告诉他,若武都头冤死,我必撞死在这堂前柱上,让全清河县的人都看看,这父母官是如何纵容豪强、逼死良民的!”
武松眼中闪过一丝震动,他没想到一向在他面前显得柔弱甚至有些畏缩的嫂嫂,竟有如此刚烈决绝的一面。
“许是怕事情闹大,无法收场,又或是……那空匣与血衣终究让他感到了不安,”潘金莲继续道,“他最终还是点了人手,由李捕头带着,跟着我去了西城根。我们赶到时,正听到地窖内的巨响和厮杀声……”
后面的事,武松虽未亲见,但也能猜到大概。李捕头等人的出现,坐实了西门庆私藏违禁、设伏杀人的罪行,人赃并获。
“西门庆……张团练……”武松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难辨。
潘金莲神色一黯,摇了摇头:“西门庆当场就被李捕头拿下,押回大牢了。但张团练……并未露面。李捕头说他只是奉命查抄违禁,不敢擅动团练大人。而且……”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我隐约听到李捕头对心腹说,此事牵扯太大,恐难善了,吴知县的意思,是尽快结案,只办西门庆一人……”
武松闭上了眼睛,胸中一股郁愤之气翻涌,引得他一阵剧烈咳嗽,伤口处又渗出血来。果然如此!吴知县那个老滑头,只想找个替罪羊平息事端,根本不敢触动张团练及其背后的势力!西门庆是倒了,但真正的祸首之一,依旧逍遥法外!
“大哥……呢?”他喘着粗气又问。
“大郎……还在家中,有邻人帮着照看。”潘金莲提到武大郎,眼神更加黯淡,“李捕头派人将我们从那院子接出来,就直接送往城东的孙氏医馆,说是那里清净,郎中医术也好……”
正说着,骡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李捕头那张严肃的脸探了进来,看到武松醒来,似乎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
“武都头,你醒了就好。孙氏医馆到了,你好生在此养伤。”李捕头语气公事公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西门庆已下狱,物证也已封存。此案……知县大人会秉公处理。”
武松看着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在问:“如何秉公?张团练如何处置?”
李捕头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武都头,有些事……非我等力所能及。你好自为之,先把伤养好再说。”说完,他便示意跟来的衙役帮忙将武松抬下骡车。
孙氏医馆果然僻静,郎中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查看过武松的伤势后,只是默默开了药,吩咐学徒煎煮,并未多问什么。
武松被安置在一间干净却简陋的病房内。潘金莲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喂药换药,擦拭身体,动作细致而专注。
喝下汤药,武松感觉恢复了些许力气,但内心的沉重却丝毫未减。他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西门庆伏法,只是撕开了黑暗帷幕的一角,张团练还在,这清河县的天,就未曾真正清明。而兄长武大郎,依旧沉疴难起……
“那匣子……”武松忽然开口。
潘金莲正在拧干布巾,闻言动作一顿,低声道:“交给吴知县了……作为你‘遇害’的证物。”
武松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做得好。”
潘金莲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这是自变故发生以来,武松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肯定她。
武松没有看她,目光依旧望着窗外,声音低沉却清晰:“若非你当机立断,携‘证’闹衙,引官差前来,我此刻已是一具死尸。武家……也彻底完了。”
潘金莲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迅速低下头,用手中的布巾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这泪水里,有委屈,有后怕,更有一种被理解、被认可的酸楚与释然。
武松听着她压抑的啜泣声,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名义上的嫂嫂。她或许软弱过,或许有过不堪的念头,但在家族存亡的绝境中,她展现出的勇气、智慧和刚烈,远超他的想象。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潘金莲好不容易止住哭泣,哑声问道。
武松收回目光,看向自己包扎严实的左臂,眼中寒光渐聚。“养伤。然后……”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清算旧账。”
张团练,还有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魑魅魍魉,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潘金莲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杀意,心中却莫名安定下来。她知道,只要武松还活着,只要他还有这股气在,武家就还有希望。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一缕微弱的曦光挣扎着穿透云层,映在武松苍白却坚毅的侧脸上。
曙光已现,前路却依旧布满荆棘与血色。但活着,便有无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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