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庶人(原韦贵妃)被废,其党羽或被擒拿或作鸟兽散,笼罩在宫廷上空的巫蛊阴云似乎骤然散去。长安朝堂迎来了一段表面的平静,北庭捷报的封赏事宜也得以顺利推进。然而,深知内情的人都明白,这平静之下,是更深沉的暗流在涌动。西内苑那条遭受重创的怨龙,绝不会坐以待毙。
巫蛊案了结后,景和帝李玠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手腕。在风阁的辅佐下,一场针对韦氏家族及其党羽的清洗迅速展开。
刑部与大理由寺联合办案,依据玄枢阁提供的证据和被捕人员的口供,顺藤摸瓜。韦庶人之父,那位在朝中经营多年的韦尚书,因教女无方、纵容家族子弟不法(此前构陷太医令侄儿等事被一并追究)等罪,被罢官夺爵,勒令返乡。韦氏家族在朝为官者,十去七八,其盘根错节的势力遭到沉重打击。
内侍省与殿中省也迎来了一场大整顿。奚官局那位收受贿赂的典事被处以极刑,局中上下官员受到牵连,或贬或黜。内仆局更是被彻底清洗,那名身负武功、沟通内外的老宦官被凌迟处死,其身份经查,竟是前朝王守澄余孽,潜伏宫中多年。内仆局主官因失察之罪被流放,整个机构人员被重新筛选、整编。
都察院中,那几位之前上蹿下跳、弹劾刘晏及新政官员的御史,也被翻出旧账,以“风闻奏事不实、党同伐异”等罪名,或被贬谪出京,或被勒令致仕。崔明远见势不妙,立刻上表自陈失察之罪,言辞恳切,并在此后的朝会上变得异常沉默,暂时收敛了锋芒。
经此一役,朝堂风气为之一肃。支持新政的官员扬眉吐气,寒门士子看到了更多晋升的希望。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刘晏终于得以放开手脚,依据新考课法,开始真正有效地甄别、提拔有才干的官员,新政在人事上的阻力大为减轻。
景和帝更是借机巩固皇权,他多次在朝会上强调“法纪纲常”,明确支持风阁的各项决策,其权威日益隆盛。年轻的皇帝,在经历了这一连串的风波后,迅速成熟起来。
与朝堂后宫逐渐恢复的秩序相比,西内苑却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皇帝下令增派了戍卫,所有物资输送皆由皇帝亲信宦官与玄枢阁人员双重查验,几乎断绝了内外联系的可能。废帝李泓仿佛真的成了一头被拔去利齿、困于深井的囚龙。
然而,陆昭的心却并未因此放松。他每日仍会登临观星台,西北将星(明心、灵生等)光芒稳定,让他稍感宽慰,但投向紫微星垣和西内苑方向的目光,却愈发凝重。
帝星周边的晦暗之气虽因韦庶人被废而淡去少许,却并未完全消散,依旧如丝如缕地缠绕着。而西内苑上空那股怨龙之气,在经历短暂的剧烈翻腾后,并未萎靡,反而变得更加内敛、深沉,颜色也由之前的灰黑转向一种近乎纯粹的墨色,其中蕴含的怨毒与死寂,让陆昭都感到心惊。
“怨龙困斗,其势更险。”陆昭对前来商议的郑远和秦啸岳沉声道,“他如今联络外界不易,但正因如此,其报复之心更炽。下一次若再动手,必是石破天惊,力求一击致命。我们绝不能因眼下之胜而松懈。”
秦啸岳皱眉道:“那厮已被围得铁桶一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莫非他还能插翅膀飞出来不成?”
郑远老成持重,捻须道:“陆国师所虑甚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西内那位,经营多年,虽党羽大多被剪除,但难保没有一两条我们尚未发现的暗线。且其心性狡诈阴狠,不可不防。”
陆昭点头:“我已加派玄枢阁人手,不仅监控西内苑,更对宫中所有可能与旧势力有所牵连的角落进行暗查。同时,需请太尉暗中留意京畿防务,尤其是……与北庭、河西有往来之将领、驿站,谨防其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与外藩再生勾结。”
秦啸岳面色一肃:“俺明白了!这就去安排,绝不让那厮再有里通外国的机会!”
沈青桐冤情得雪,官复原职,重返太医署。经此一劫,她在宫中的地位非但没有受损,反而因祸得福。皇帝感念其无辜受屈,又赏识其医术与气度,赏赐颇丰,且允其可随时入宫为皇帝、太后请脉,恩遇更胜从前。
这一日,沈青桐奉诏为景和帝请平安脉。诊脉毕,她收起丝线,恭敬道:“陛下龙体康健,只是近来忧思劳神,肝火稍旺,臣开一剂清心宁神的方子,陛下按时服用即可。”
李玠看着眼前这位沉静如水、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的女医官,心中感慨万千。他挥退左右,殿内只余二人。
“沈医官,此次委屈你了。”李玠语气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沈青桐微微躬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相信陛下圣明,必能还臣清白。”
李玠默然片刻,忽然问道:“朕听闻,你与陆国师,除了夫妻之情,更是同道之人,皆身负不凡之艺。如今西内苑虽看似平静,然朕心实难安。以你之见,彼处……当真再无隐患了吗?”
他问得隐晦,但沈青桐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担忧。她沉吟片刻,谨慎答道:“陛下,西内苑守备森严,物资查验严密,短期内应无大碍。然……怨念深重,积郁成毒。有形之防易固,无形之毒难测。陛下还当以龙体为重,善加保养,正气存内,则邪不可干。”
她没有直接回答是否有隐患,而是从医者角度,提醒皇帝自身才是根本。这话既符合她的身份,又暗含警示,听得李玠微微颔首,心中对这位宠辱不惊、言语得体的女医官,更添了几分欣赏与倚重。然而,那一丝因她与陆昭的特殊能力而产生的、混合着依赖与些许忌惮的复杂情绪,也悄然在他心底埋藏得更深。
数日后,一封来自北庭的家书,通过玄枢阁的特殊渠道,送到了陆昭手中。信是明心和灵生联名所写。
信中先是报了平安,详述了庭州保卫战的惨烈与援军到来后的反击,字里行间充满了年轻将领的豪情与成长。明心在战斗中指挥若定,灵生则勇不可当,兄弟二人皆因功得以晋升。他们关切地询问了长安家中情况,尤其是母亲沈青桐是否安好(显然他们已风闻巫蛊案之事)。
然而,在信的末尾,灵生以略显潦草的字迹,附加了一段看似不经意的话:“……近日追击残敌至金山以北,俘获黠戛斯小酋一名。其麾下骑士装备颇为精良,尤以箭镞为甚,非草原寻常工艺。儿观其形制,与去岁兵部武库司拨付安西之新弩箭镞,竟有七分相似,然质地更优,疑是仿制改进之物,不知何人泄我工械之密?……”
这段话,如同一点寒星,骤然点亮了陆昭脑海中的迷雾!
“兵部武库司……新弩箭镞……仿制改进……”陆昭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越来越亮。之前石陀勒供词中提到的“精钢胚料”,王德顺涉及的“器械修缮”,以及如今北庭战场上出现的“仿制改进的唐军弩箭”,这些散落的线索,终于被串联起来!
西内苑通敌,不仅仅是通过胡商输送原材料!他们很可能还窃取了大唐军工作坊最新兵器的图纸或样品,通过隐秘渠道泄露给黠戛斯人!而兵部武库司,掌管天下军器制造与配发,正是此等机密最容易流出的地方!
“原来如此!”陆昭豁然起身,“西内怨龙,其爪牙竟已伸至兵部核心!王德顺、那老宦官,或许都只是这条庞大链条上的环节之一!”
他立刻意识到,必须尽快查清兵部武库司内部,究竟是谁在充当内鬼,这条线索远比追查西内苑残余的通讯渠道更为紧迫和致命!一旦大唐的军工优势被敌人掌握甚至超越,后果不堪设想!
事不宜迟,陆昭连夜召集玄枢阁绝对核心的力量,部署对兵部武库司的暗中调查。他不能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
玄枢阁的潜行者,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开始对武库司所有官员进行背景排查、资产清查以及行踪监控。同时,陆昭亲自调阅了近年来武库司所有新式军器的研发、试制、配发记录,尤其是流向北庭、安西等边镇的记录,试图从中找到异常。
数日不眠不休的排查,一个可疑的身影逐渐浮出水面——兵部武库司郎中,赵元楷。此人是前朝赵国公的远房族侄,背景看似干净,但玄枢阁暗探发现,其生活奢靡,开销远高于其俸禄,且在韦庶人得势时,曾多次向其父行贿以求晋升。更重要的是,去年那批新弩箭镞的最终定型图纸,正是经他之手核准,并负责监制首批样品发往安西的!
“赵元楷……”陆昭看着暗探送来的报告,眼中寒光闪烁,“就是你了!”
然而,就在陆昭准备部署对赵元楷的进一步监控,以期找到其与西内苑或外部势力勾结的确凿证据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赵元楷于当夜,在从一家胡商经营的酒肆饮酒归来后,突发“中风”,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被家人紧急接回府中救治!
又是灭口!对手的反应,快得惊人!
…
西内苑的死寂之下,是更深的阴谋在发酵。灵生家书带来的关键线索,将内奸的嫌疑指向了兵部武库司。然而,就在陆昭即将触及核心之时,关键嫌疑人赵元楷竟突然“中风”,线索再次面临中断。对手的狠辣与果决,远超想象。陆昭深知,与西内怨龙的这场无声较量,已进入了最凶险、最关键的阶段。能否在赵元楷这条线彻底断掉之前,找到决定性的证据,关乎的已不仅是朝堂争斗,更是大唐的国本与边疆的安危。
---
喜欢我以祝由镇百邪!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我以祝由镇百邪!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