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如芒在背的被窥视感消失后,林越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反而像置身于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雷区。他迅速离开了那片巨石区域,在一处藤蔓密布、视野相对隐蔽的洼地停了下来。心脏仍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那种与“同类”在未知中对峙带来的、混合着恐惧、好奇和一丝荒诞感的复杂情绪。
他们是谁?有多少人?那个孩子怎么样了?他们为什么躲藏?是纯粹的警惕,还是别有隐情?
无数问题在他脑中盘旋,却没有一个答案。他之前所有的生存经验,无论是来自知识库还是这几天的实践,都主要是应对自然环境。如何与一群意图不明、躲藏在暗处的“同类”周旋,这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识储备。
“冷静,林越,把他们当成……一种新的、高智慧的、群居的危险生物。”他试图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去理解现状,但这个比喻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不适。人类,终究不是野兽。
他强迫自己思考对策。硬碰硬显然是最愚蠢的选择。对方熟悉环境,可能人数占优,而且敌暗我明。展示善意?他刚才已经尝试过了,对方没有回应。剩下的,似乎只有一种策略:保持距离,有限接触,展示价值,而非威胁。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清晰。他需要传递一个更明确的、非攻击性的信号。光靠喊话是不够的,他需要行动。
他回想起刚才追踪时,在靠近石缝外围的地方,发现了一小片野芋头。这种植物块茎富含淀粉,是可口的食物来源,但生食有毒,必须经过烘烤或长时间烹煮才能去除毒性。他当时因为急于追踪,只是记下了位置。
现在,这或许能成为一个“礼物”。
他小心翼翼地返回那片野芋头地,避开可能被观察的方向,挖掘了几块肥大的块茎。然后,他来到距离石缝区域足够远、但又处于对方可能的活动路径上游的一条小溪边——这里取水方便,地势相对开阔,不易被埋伏。
他升起一小堆篝火,故意让烟雾袅袅升起。他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影,但也没有刻意张扬,只是专注地处理那些野芋头。他用军刀削去粗糙的外皮,将洁白的芋头肉切成厚片,然后用削尖的树枝串起来,放在火上慢慢烘烤。
整个过程,他都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压力,仿佛有无形的眼睛在溪流对岸的树林阴影里注视着他。他没有抬头张望,只是专注于手中的“烹饪工作”,动作尽量显得从容不迫。
当芋头片被烤得表面金黄,散发出一种类似烤红薯的、带着淀粉甜香的气味时,他停下了动作。他留下大部分烤好的芋头片,用一片干净的大树叶仔细包好,放在溪边一块显眼的、平坦的石头上。
然后,他后退几步,面向他认为最可能被监视的方向,指了指石头上的树叶包,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做了一个“可以吃”的手势。接着,他不再停留,拿起自己那份烤芋头和小部分生芋头(作为种子或储备),背上行囊,干脆利落地转身,沿着溪流向下游方向离开,步伐稳定,没有回头。
他选择下游,是表明自己无意向上游(石缝方向)继续深入,是一种退让和划清界限的姿态。
这个“赠礼”行为,蕴含了几层意思:
1. 我发现了你们,也知道你们在观察我。(放置食物的地点是经过选择的)
2. 我没有敌意,甚至愿意分享食物资源。(烤好的、无毒的芋头)
3. 我具备一定的生存技能。(认识可食用植物并懂得如何处理)
4. 我尊重你们的界限,主动离开。(向下游走)
这是一种无声的语言,比苍白的喊话更有力量,也保留了双方的回旋余地。
离开溪边一段距离后,林越才找了个地方坐下,慢慢吃着自己那份烤芋头。香甜软糯的口感暂时抚慰了他紧张的神经。他不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得对不对。对方可能会接受这份善意,也可能会视为一种挑衅或试探,甚至可能根本不会去动那包食物。
但无论如何,他采取了主动,用行动而非言语,表达了自身的立场和能力。
接下来的半天,他变得格外谨慎。选择宿营地时,他不再只考虑防风防雨,更注重隐蔽性和逃生路线。他设置了更多、更精巧的预警机关——不是为了防止野兽,更多的是为了防范那双脚的“访客”。他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处理自己的排泄物,进行深埋和伪装,尽可能消除自己留下的痕迹。
夜幕降临,他蜷缩在新的、隐藏得更好的庇护所里,手里握着长矛,耳朵捕捉着夜间的每一个异响。与之前单纯害怕野兽不同,现在他更多是在分辨,哪些声音是自然的,哪些……可能不是。
那种孤独感,因为可能存在“邻居”而变得更加复杂。他不再是天地间唯一的一个人,但这种“陪伴”带来的不是慰藉,而是沉重的心理负担。他仿佛在下一盘盲棋,对手隐藏在迷雾中,规则不明,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
他拿出记录石,在上面刻下了一个简单的图案:一团篝火,旁边放着一个包裹,一个箭头指向下游。
“第七十天,”他无声地叹息,“尝试建立非接触沟通。赠予食物,表明立场。等待回应,或……等待风暴。”
他知道,从他发现那个易拉罐拉环开始,从他感觉到那双窥视的眼睛开始,他在这座孤岛上的生存游戏,就已经进入了全新的、更加复杂的阶段。他不仅是自然的挑战者,也成了这场无声人际博弈中的参与者。而博弈的筹码,可能不仅仅是食物和安全,还有更深层的东西,比如信任,比如人性,比如……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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