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的“亨得利”钟表行总响着滴答声,黄铜齿轮在玻璃柜里转得精密,把时光磨成细碎的光。可今儿这滴答声却被砸玻璃的脆响打断——几个穿皮靴的汉子正把柜台里的怀表往麻袋里塞,瑞士产的金表被摔在地上,表盖弹开,齿轮滚得满地都是。
杜月笙站在对面的咖啡馆屋檐下,手里把玩着块旧怀表,表壳上的划痕像道陈年的疤。他看着钟表行掌柜苏先生被按在落地钟上,后脑勺磕在钟摆上,每摆一下就疼得皱眉,手里却还攥着块怀表机芯——那是他给前线军官修的,说“军官的表不能慢,一秒都耽误不起”。
“‘铁手帮’的金刚带着人占了铺子,”阿笙往冻红的耳朵上哈了口气,“说要把所有钟表改成定时炸弹,卖给黑市。苏先生说‘钟表是记时的,不是杀人的’,被他们用修表钳夹断了两根手指,血滴在机芯上,把齿轮都染红了。”
金刚坐在苏先生的紫檀木工作台前,用镊子夹着表针往自己的金戒指上嵌,戒指上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着冷光。“苏老头,别跟钱过不去,”他弹了弹怀表链,“这些破铜烂铁改造成炸弹,能赚十倍的钱,不比你叮叮当当修一辈子表强?”
他身后的弟兄们哄笑起来,有人把苏先生珍藏的古董座钟砸了,钟摆落地时还在“嘀嗒”走,像在数他们的罪孽;有人用雪茄烫怀表的表盘,烫出一个个黑印;最缺德的是个独眼汉子,竟把苏先生女儿苏小妹的嫁妆——块镶珍珠的女式表扔进痰盂,引得围观的街坊们一阵心疼。
苏小妹蹲在后巷的工具箱旁,手里攥着把修表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光。她娘早逝,爹一手把她拉扯大,教她认齿轮、校机芯,说“表走得准,人心才能正”。现在爹被折磨,嫁妆被糟蹋,她咬着牙,牙龈都渗出血来。
“金刚原是钟表行的学徒,”阿笙往铺子里面瞥了眼,“因偷了块金表去赌,被苏先生赶出去,断了他的修表活路。现在他投靠了伪政府的特务处,带着人回来,一是抢地盘,二是想逼苏先生交出祖传的‘校准秘方’——那方子能让钟表误差不超过一秒,他想用来造精准炸弹。”
落地钟突然“当”地敲了八下,震得人耳朵发麻。金刚的弟兄们正把苏先生的工作台往卡车上搬,台上的放大镜、镊子撒了一地,有个镊子还插进了座钟的齿轮里,卡住了钟摆。
“老东西,最后问你一次,交不交秘方?”金刚用修表钳敲着苏先生的断指,“再嘴硬,我就把你这双手全废了,让你这辈子都碰不了表!”
苏先生咳着血,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秘方在我脑子里,你有本事就挖走!但你记住,用它造孽的人,迟早会被时间报应!”
金刚被骂急了,抄起座钟就想往苏先生头上砸,却被突然冲进来的十几个老顾客拦住——有戴着怀表的教授,有揣着闹钟的小贩,还有把祖传座钟托付给苏先生保养的老太太,都是信得过苏先生手艺的人。
“金刚!你敢动苏先生一根手指头,我们就去特务处告你!”教授举着怀表,表链在灯光下闪着光,“我们都能作证,苏先生修的是良心表,你抢的是黑心钱!”
金刚的人顿时慌了,他们不怕苏先生,却怕这些有头有脸的市民——特务处最忌讳舆论闹大。
混乱中,苏小妹趁机从工具箱里摸出个小油壶,里面装的是苏先生特制的“润滑秘油”,能让齿轮转得更快,也能让金属变得异常光滑。她瞅准机会,把油泼在了金刚的皮靴上。
金刚正想踹人,脚下突然一滑,手里的座钟脱手而出,砸在自己的金戒指上,钻石被磕掉一角,滚进了落地钟的齿轮里。他疼得嗷嗷叫,弯腰去捡,却被苏先生用断指指着落地钟:“你看!时间不等人,你的报应来了!”
落地钟的齿轮被钻石卡住,突然“咔哒”一声崩裂,碎齿溅了金刚一脸,划破了他的额头,血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咸得发苦。
“抓住他!”老顾客们涌上来,教授用怀表链缠住金刚的脖子,小贩用闹钟砸他的腿,连老太太都举起了拐杖,打得他抱头鼠窜。
苏小妹扑过去抱住父亲,父女俩看着满地的钟表零件,哭得像个孩子。有个老顾客捡起那块被扔进痰盂的女式表,用手帕擦干净,递给苏小妹:“丫头,表还能修,人心也一样。”
特务处的人赶来时,看到的是群市民围着个满脸是血的汉子,地上散落着钟表零件,落地钟的齿轮还在“咔咔”作响,像在控诉。带队的特务长看着教授递来的证词——上面有二十多个市民的签名,还有金刚逼苏先生造炸弹的录音,脸色铁青,挥手就把金刚铐了起来。
“杜先生呢?”特务长四处张望,却只看到街角留下的一串脚印,被刚下的薄雪盖住,像被时间抹去的痕迹。
日头偏西时,钟表行重新响起了“嘀嗒”声。苏先生被送去医院前,让苏小妹把校准秘方抄下来,贴在墙上:“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方子是用来守时的,不是用来造孽的。”
老顾客们帮着收拾零件,教授在给落地钟重新装齿轮,小贩在捡散落在地上的镊子,老太太捧着修好的座钟,笑得满脸皱纹。
阿笙找到杜月笙时,他正站在钟表行对面的街角,看着苏小妹在柜台后给一块怀表上弦,动作虽生涩,却透着股认真。“先生,这钟表行算是抢回来了。”
杜月笙打开手里的旧怀表,表盘里嵌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年轻时的苏先生给他修表的样子。“不是抢,”他说,“是把被扭曲的时间,重新校准了。”他望着那些重新走动的钟表,“你看这地盘,守的不是柜台,是时间里的公道——只要公道还在,再硬的势力,也卡不住时光的齿轮。”
苏先生从医院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杜月笙送了块新表,表盘背面刻着“时不我待,心向光明”。杜月笙接过表,放在耳边,“嘀嗒”声清脆得像希望在跳动。
而在特务处的牢房里,金刚看着铁窗上的铁栏杆,突然想起苏先生说过的话:“钟表最公平,给好人留活路,给坏人记罪孽。”他摸着自己被划破的额头,终于明白,有些地盘靠抢是守不住的,就像有些时间靠骗是留不住的,最终都会被精准的公道,校准回该有的位置。
钟表行的“嘀嗒”声彻夜不息,像在给这片抢回来的地盘,重新计时。每一声都在说:只要良心的齿轮还在转,再黑暗的时刻,也会迎来光明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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