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阻拦与逆转，像一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席卷过后，留下满地狼藉与死寂。
沈芷萱乘坐的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没有一丝留恋。赵珩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夜风吹透了他被汗水浸湿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手背上传来的阵阵刺痛，提醒着他方才的疯狂与失态。
他像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拖着沉重的步伐，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沈芷萱决绝的眼神，一会儿是驿卒嘶哑的报捷声，一会儿又是自己那不顾一切的嘶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侯府的。府门前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映照着他失魂落魄的脸。
推开自己院落的门，里面一片漆黑，寂静无声。沈芷萱没有回来。
赵珩没有点灯，摸索着走到床边，和衣躺下。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宫门前的一幕幕反复在眼前闪现。
她当时……是什么眼神？
震惊？愤怒？还是……一丝被他抓住胳膊、听到他嘶吼时的……动容？
赵珩不敢确定。那一刻太过混乱，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阻拦她上，甚至忽略了她的反应。
现在冷静下来，一种后知后觉的恐慌和羞耻感才慢慢浮上心头。他在宫门前，在那么多禁军侍卫面前，那样失态地拉扯她，吼叫……简直是将侯府和她的脸面都丢尽了！
她会怎么想？会觉得他愚蠢？冲动？还是……会觉得他……
赵珩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冰冷的锦被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懊恼的低吼。
这一夜，注定无眠。
而另一边，镇北将军府。
沈芷萱并没有回永平侯府。她的马车在离开皇宫后，径直驶回了将军府。
府内灯火通明，下人们屏息静气，气氛却不同于往日的冷清，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与压抑的兴奋。老管家迎上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深深一躬。
沈芷萱没有理会，径直走向父亲的书房。
书房门开着，沈巍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北方，那个他刚刚创造了一场奇迹的方向。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借着灯光，沈芷萱能看到他鬓角新添的、更多的白发。
听到脚步声，沈巍缓缓转过身。父女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
没有激动人心的庆贺，没有温情脉脉的关怀。沈巍的眼神依旧锐利，带着审视，仿佛在评估女儿经过这一夜风暴后的状态。
沈芷萱走到书案前，看着上面摊开的北境舆图，以及那份刚刚抄录送达的、字里行间还带着血腥气的捷报。她的指尖拂过“沈巍”两个字，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陛下……早就安排好了？”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沈巍走到她身边，目光也落在捷报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郭骁骄横，朝中党争不休，此战之败，早在预料之中。陛下……也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真正掌控北境军权、且不会引发太大动荡的契机。”
所以，郭骁是弃子。所以，父亲的“坐镇京畿”是烟雾。所以，她今夜决绝的请战，在陛下和父亲眼中，或许只是一步预料之中、甚至可能被利用的棋？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那女儿今夜……”她抬起头，看向父亲。
沈巍打断了她，目光深沉：“你做得很好。”
很好？哪方面很好？是表现出沈家不惜一死的决心很好？还是……恰好出现在了宫门前，成为了这盘棋中一个恰到好处的点缀很好？
沈芷萱没有问出口。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睑，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
“赵珩那小子……”沈巍忽然话锋一转，语气有些莫测，“倒是出乎为父的意料。”
沈芷萱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沈巍看着她，缓缓道：“冲动，鲁莽，不计后果……但，尚有几分血性。”
血性？
沈芷萱想起宫门前赵珩那布满血丝、写满了恐慌与执拗的眼睛，想起他死死抓住自己胳膊、几乎要捏碎她骨头的力道，想起他嘶哑着喊出“我不准你去！”……
那不仅仅是血性。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不顾一切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
“回去吧。”沈巍摆了摆手，重新转向窗外，“风波暂平，但暗流未止。侯府那边，还需稳住。”
“……是。”沈芷萱低声应道，对着父亲的背影行了一礼，默默退出了书房。
走出将军府，天色已将破晓。黎明的微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却驱不散她心头的沉重与冰冷。
她坐上马车，却没有立刻吩咐回侯府。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马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缓缓行驶。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冷的令牌。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赵珩那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吼声。
“跟我回去！”
“我不准你去！”
“你去送死吗？！”
一声声，如同魔咒，敲打着她冰封的心防。
她一直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冰冷与算计，习惯了独自承担一切。可当那个人不管不顾地冲出来，用最笨拙、最冲动的方式，试图将她拉回所谓的“安全”之地时，她坚固的心防，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裂隙。
那种被人如此强烈地、甚至可以说是愚蠢地在乎着的感觉……陌生，又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
马车终于停在了永平侯府门前。
沈芷萱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恢复了平日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走下马车。
踏入府门，穿过庭院，走向他们共同居住的院落。
院门虚掩着。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熹微晨光，她看到赵珩和衣躺在床榻的外侧，面向里，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但他的呼吸声，却并不平稳。
沈芷萱的脚步顿了顿，没有惊动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床榻边。
她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他的背影。晨曦勾勒出他略显单薄却已见坚实轮廓的肩背。他睡得似乎并不安稳，身体微微蜷缩着，带着一种缺乏安全感的姿态。
这与宫门前那个状若疯魔、气势汹汹的他，判若两人。
沈芷萱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清冷的眸子里，情绪复杂难辨。
最终，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房间另一侧的软榻旁，和衣躺下，闭上了眼睛。
屋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有两道并不平稳的呼吸声，在渐亮的晨光中，彼此交织，却又仿佛隔着无形的屏障。
那一夜宫门前的疯狂与嘶吼，像一道深刻的烙印，留在了彼此的心上。
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冰层之下，暗流汹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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