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之重,往往胜过真实,足以压垮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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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库位于银行最深处,此刻已成顾老狗最后的壁垒。没有华丽装饰,唯有密匝的金属架林立,架上整齐排列无数透明容器——每个容器中都浮动着淡蓝光流,那是新穹市居民被“保管”的痛苦记忆,亦是顾老狗构建“安全秩序”的基石。
密室中央,顾老狗背对入口,跪于半人高的记忆容器前。其中并无痛苦记忆,唯有一个白裙小女孩的虚影,正是他用无数安全记忆拼凑的“虚拟女儿”。女孩虚影在容器中缓缓旋转,面带永恒微笑,对外界的崩塌与嘶吼浑然不觉。
“囡囡别怕,爸爸在这里。”顾老狗的嗓音温柔得近乎陌生,手掌紧贴容器壁,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怪物很快会被赶走,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像从前那样,在研究所花园看玉兰花。”
他身后,三只体型更巨的噬忆者正虎视眈眈。它们吞噬了足量记忆碎片,躯体更为凝实,胶质体表浮动着无数人脸——其中甚至有秩序卫与市民的面容。口器开合间发出的低频声波,震得周遭记忆容器嗡鸣欲裂。
“收手吧,顾先生。”无的声音自密室门口传来,左手红光如警戒灯闪烁,“她只是一段虚忆,不值得你赔上一切。”
顾老狗猛然回头。黑色血管蛛网般覆满他的面容,那是过度使用战力药剂的痕迹,眼中却燃着癫狂的火焰:“虚假?你懂什么!”他指向容器中的虚拟女儿,声音因激动而撕裂,“她比外面那些背弃者真实千万倍!不会质疑我的秩序,不会被痛苦吞噬……她永远是我的乖囡囡!”
他陡然抽出一支绿色药剂,毫不犹豫刺入颈侧。药剂注入瞬间,他的身体剧烈膨胀,肌肉撑裂西装,皮肤浮现噬忆者般的胶质纹路,化作近三米的怪物,眼中唯余“守护”的执念。
“执妄境的终极形态……”苏夜握紧碎忆刀,腥甜气几乎令人窒息,“他将自己改造成半人半噬忆者的怪物,借痛苦记忆强化自身……代价是永失理智。”
怪物化的顾老狗发出震吼,扑向最近一只噬忆者。拳带吞噬记忆之力,竟一拳洞穿对方胶质躯体。被击穿的噬忆者凄嚎崩溃,内藏记忆碎片喷涌,却被他张口吞入——体型随之再涨。
“他在吸收噬忆者的记忆强化自身!”苏夜瞳孔骤缩。怀中核心记忆结晶骤然发烫,淡金光流自主涌出,在二人身前结成屏障,“母亲的记忆在警示……他已越过为‘人’的底线。”
无的黑眸死死锁住顾老狗守护的记忆容器——左手齿轮疤痕传来熟悉的悸动。那虚拟女儿的基底,竟是红夫人(他母亲)的记忆碎片。这个发现让他心下一沉:顾老狗从一开始就知红夫人存在,甚或与她有过交易。
“苏夜,掩护我!”无的红光凝为长枪,“必须毁掉容器。执念若失,他的力量自会衰退。”
苏夜毫不迟疑,碎忆刀白光划破密室,精准刺入第二只噬忆者核心。乳白光流顺刀蔓延,强行剥离其体内记忆碎片。碎片在空中化作金蝶,盘飞至密室角落——那是被吞噬者的核心记忆,纵在此刻,仍持微光。
顾老狗察觉无的动向,怒哮转身,弃当前之敌直扑而来。速度极快,劲风掀坠周匝记忆容器,淡蓝痛苦记忆碎片如潮涌出,与噬忆者黑污混作光怪陆离的漩涡。
“滚开!”顾老狗黑拳直取无的面门。
无不避不让,红光长枪疾转,枪尖与污拳悍然对撞,尖啸刺耳。两力相蚀,红光中浮出记忆研究所的景象,黑污里则是市民痛苦的哀嚎——对比惨烈。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顾老狗吼声中混着哭音,“若无我,他们早已被痛苦吞噬!是我在救他们!”
“以谎言相救,与杀戮何异?”无的手臂微颤,疤痕剧痛几令他握不住枪,“你不过满足一己控制欲,将他们变作你理想国的傀儡!”
此时,最后一只噬忆者忽绕过战局,直扑中央记忆容器。口器大张,细密牙齿森然——目标明确,欲吞噬虚拟女儿的记忆碎片。
“不——!”顾老狗发出绝望嘶嚎,竟强行挣脱无的牵制,返身以躯体护住容器。噬忆者利齿深深嵌入他后背,黑污顺创口疯涌而入,他却似无知无觉,只死死护着容器,脸上竟露出近乎温柔的微笑:“囡囡不怕……爸爸在……”
无与苏夜俱是一怔。眼前怪物虽由痛苦记忆与污染铸成,此刻却展现出令人心悸的“父爱”——纵这份爱,建于虚妄之上。
顾老狗的身体开始急速崩溃,黑污自伤口蔓延全身。目光却始终胶着于容器内的虚拟女儿,唇齿微动,似在呢喃什么。苏夜碎忆刀下意识刺出,乳白光流将噬忆者彻底净化,然一切已太迟。
顾老狗软倒于地,化为一滩黑粘液,唯有一只手掌保持握拳之姿,死死贴在容器壁上。
容器内,虚拟女儿的虚影晃了晃,微笑渐逝,身形透明,终碎作无数淡蓝记忆碎片,散落密室。这些碎片中,竟夹杂一段顾老狗深藏的过往:灾变前,他的女儿死于记忆污染。他怀抱女儿遗体,在研究所花园中泣坐整夜。玉兰落满肩头,如同无声葬礼。
密室陷入死寂,唯余容器坠地的破碎清音。
苏夜望着那滩黑粘,忽觉窒息。她一直视顾老狗为纯粹之恶,未想其执念深处,藏着如斯悲伤。
无的左手按上胸口,疤痕悸动渐平。他走至黑粘前,凝视那只紧握的手,蓦然明了:“他守护的并非虚拟女儿,而是自己最后的‘人性’。哪怕这份人性由谎言构筑,于他,亦是唯一的救赎。”
话音未落,密室墙壁剧震,最后一根承重柱轰然倒塌,将顾老狗残存的手掌彻底掩埋。
“该走了。”苏夜嗓音沙哑。怀中核心记忆结晶已趋黯淡,母亲的记忆能量近乎枯竭,“新穹市污染愈重,须设法遏制。”
无颔首,最后瞥过那些散落的淡蓝碎片,转身随苏夜走向出口。
将离刹那,一道红影自阴影中倏忽闪过,疾如鬼魅。无反应极迅,左手红光瞬格于前,却只攫住一片红色衣角。
“红夫人!”苏夜碎忆刀即刻出鞘,“她一直潜伏在侧!”
阴影中传来红夫人娇媚笑声,夹一丝难察的复杂:“陈默小弟弟,苏夜小妹妹,多谢你们替我搬开顾老狗这块绊脚石。他的记忆碎片,我便笑纳了。”
笑声渐远,唯余淡淡血腥浮动。
无凝视手中那片红色衣角——其上绣着一枚极小齿轮图案,与他手背疤痕如出一辙。
“她在收集顾老狗的记忆碎片。”无的声音沉冷下来,“而且,她知晓我的真名。”
苏夜紧握碎忆刀,眼中凝色深重:“看来,麻烦才刚开始。”
二人相视一眼,不再滞留,加速离去。记忆银行废墟在身后持续坍毁,扬尘中,无数记忆碎片如蝶飞舞,似一场盛大而哀伤的葬礼。
废墟深处,红夫人立于记忆碎片堆前,脸上覆着的,正是以无母亲记忆碎片鞣制而成的皮囊。她拈起一片淡蓝碎片,其中顾老狗抱女恸哭的画面清晰如昨。
“执念啊……真是美妙。”红夫人唇角勾起诡笑,将碎片纳入怀中,转身没入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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