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会碎,执念却永不消亡——它只会化作骨中深刺,时刻提醒你何为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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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穹市的天空浸染一片灰紫。记忆银行崩塌所扬起的尘埃尚未落定,又被噬忆者消散时逸出的黑色污染物搅得混沌不堪,如同一块被肆意揉皱的脏布,沉沉压覆整座城市。风中卷着零落的记忆残片,掠过断壁残垣,偶尔传出几声断裂的人间烟火:小贩的叫卖、孩子的笑闹、夫妻争执时摔碎的瓷碗……这些曾由顾老狗以“安全记忆”编织出的幻梦,此刻与真实的苦痛交织盘旋,在空气中发酵成一种甜腥、令人窒息的污浊之味。
无(陈默)静立于记忆银行废墟边际,左手攥着自红夫人衣袂扯下的一角残绸。这布料由极细的灾变前蚕丝织成,本不该存于今世,他指腹摩挲过其上绣着的齿轮纹路——比他手背疤痕少了一齿,却在交缠处藏了一个极小的“瑶”字。齿轮疤痕蓦然发烫,不再是往日刺痛,而是一种带着暖意的震颤,仿佛有人在他记忆深处的骨头上轻轻叩击。
“她用的是记忆纤维。”身侧的苏夜忽然开口。她正以碎忆刀拨弄脚边一块淡蓝的记忆结晶残片,其中映出一个穿白大褂的女性背影,正将一管金色药剂注入仪器——那侧脸轮廓,与她怀中那枚渐趋黯淡的核心记忆结晶里的虚影重叠七分。“她不仅绣了纹路,更将记忆织了进去。你再握得紧些,这残片就要被你手中的红光熔蚀。”
无(陈默)松手,衣角果然缭绕着淡红雾气。雾中浮起一段残缺影像:实验室操作台,贴满标签的记忆容器,一个红裙女子俯身对它们轻语,声线柔似流水:“再等等……等我拼完‘瑶姐’的记忆,我们就能‘完整’了……”画面猝然断裂,如被利刃劈开,只余女人耳后一点朱砂痣的残影——与苏夜左耳后的那颗,位置丝毫不差。
苏夜呼吸一滞,碎忆刀顿在半空,指节攥得发白:“她在提我母亲。”怀中核心记忆结晶忽然微亮,淡金光流顺手臂蔓延,最终凝于她耳后的朱砂痣上,如呼吸明灭,“母亲的记忆……在认她?她们相识?”
无(陈默)未答。他的目光越过了苏夜,落向新穹市混乱的街道。几名残存的秩序卫兵蜷缩在墙角,抱头嘶嚎——被剥夺的自我随核心记忆的回归正逐渐复苏,痛苦与虚假的安全记忆在颅中激烈冲撞。有人以头撞墙,有人撕发痛哭,如同一群自梦中惊醒却寻不回身躯的游魂。更远处,几个拾荒者跪在地上,以破布承接空中飘落的记忆碎片。碎片落入布兜发出清响,那是尚未污染的核心记忆,仍在挣扎着寻觅归途。
“阿木应该能处理这些。”苏夜声音低沉,“他能辨识核心记忆,之前在记忆迷宫外,就见过他拾捡带‘根’的碎片。”她指节收紧,握紧了刀柄,“但现在不行。污染仍在扩散,核心记忆一旦触到黑雾就会变质,成为新噬忆者的养料。”
无(陈默)忽然抬手,左臂红光如丝缕蔓延,缠住远处一片正坠向黑雾的金色碎片——是段母亲为孩子梳辫的记忆,仅残存半只手,指间还捏着根红头绳。红光触及碎片的刹那,他手背齿轮疤痕暖意更浓,甚至依稀“嗅”到其中的皂角清香,干净得像灾变之前的清晨。
“顾老狗错了。”无(陈默)将碎片递向苏夜,声线比往常更低,“痛苦记忆不是毒,被掩藏的核心记忆才是。它们飘荡越久,离‘根’越远,最终不是遭污染,就是自行碎成尘埃。”
苏夜以碎忆刀刀背承接碎片,乳白光流缠绕而上,碎片随之微亮:“所以必须尽快寻回‘根’。新穹市的人……”话音未落,远处一声惨叫骤起——一名幸存者被翻飞的痛苦记忆碎片缠住,其中映出家人沦为空洞躯壳的景象。男人抱头倒地抽搐,很快不再动弹:并非死亡,而是被记忆拖入意识深渊,成了一具活着的“空壳”。
无(陈默)周身红光骤绽,如网张开,笼罩半条街道。所有飘荡的核心记忆碎片皆被红光承托,停滞下坠。可他脸色也迅速苍白,左手微颤——维持如此范围的“虚无屏障”极耗心神,更何况屏障中承托着上百段核心记忆,每一段都试图向他意识中涌入画面:婴孩啼哭、老人咳喘、爱人低语……这些他从未拥有的“人间烟火”,烫得他指尖发麻。
“你撑不久。”苏夜立刻察觉,碎忆刀插进地面,乳白光流沿街道蔓延,与无的红光交织成金白双色的护网。她怀中核心记忆结晶彻底黯淡,表面裂开细纹——苏清瑶的记忆能量即将耗尽,这最后的光辉,是母亲在替她分担屏障重压,“必须找到能‘锚定’核心记忆之物。记忆银行的‘心核仪’已毁,如今……”
“红夫人拿走了顾老狗的记忆碎片。”无(陈默)打断她,黑眸映出远处灰紫色的天光,“顾老狗的记忆库中藏有‘记忆锚点’的设计图——那是灾变前研究所的遗产,他凭此构建了安全记忆网络。红夫人想要的不是碎片,是图。”
苏夜猛地抬头:“她想建造新的锚点?用什么?我母亲的记忆?”红雾中那句“瑶姐”仍卡在她喉间,刺痛难消——母亲的记忆被顾老狗禁锢至今,难道还要被红夫人当作材料?
无(陈默)未直接回答。他望向废墟深处红夫人消失之处,那里尘埃更厚,飘荡着几不可见的淡红雾丝,混杂着一片被她遗落的记忆碎片——属于红夫人自己,只剩半张脸,对镜粘贴人皮面具,指间捏着的面具边缘,显露着与无相同的齿轮疤痕。
“她在寻找‘完整’。”无(陈默)凝视那半张脸,骤然明了红夫人那句“多谢你们”的真意。顾老狗的记忆碎片中,必然藏有红夫人缺失的那部分“自我”——或许是她的真名,她与“瑶姐”的关联,甚至可能是……她缝制“记忆皮囊”的初衷。“她要的不是锚点,是想借锚点找寻自己的‘根’。”
苏夜随之望去,正见那片红雾记忆被黑污染浸,转瞬污浊。她心头一紧:“她若取得设计图,会去何处?记忆研究所?”第二卷中他们寻得的研究所遗址早已空荡,只剩满地破碎齿轮。“还是说……”
“她会去‘焚城’。”无(陈默)蓦然开口。红白交织的光网轻颤,他咳出一丝血迹——核心记忆的冲击过于猛烈,意识几近极限,“你父亲苏烈手中,握有灾变前的‘记忆稳定器’,那是锚点的核心部件。红夫人真正要的不是图纸,是能让锚点运转的‘芯’。”
苏夜脸色骤变。父亲苏烈确有一枚从不离身的金属盒,她幼时曾偷窥一眼,其中盛着一枚发光齿轮——彼时只当作焚城信物,如今想来……那齿轮纹路,竟与母亲曾在她掌心画下的痕迹一模一样。
“而且她知道你会去阻截。”无(陈默)嗓音沙哑,红光渐褪,几片核心记忆碎片开始下坠,“她在废墟中留了东西,等我们去发现。”
苏夜立刻醒悟,碎忆刀划地成圈,乳白光流怒绽,将周遭黑污染逼退三尺。光芒扫过废墟边缘,一块不起眼的金属片忽然亮起——是枚记忆储存卡,以红漆绘着一个歪斜的齿轮,与无手中衣角的纹案彼此呼应。
无的红光倏然回卷,攫住储存卡。卡入手瞬间,齿轮疤痕剧痛钻心,如烧红的铁针直刺骨髓。他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卡内并非图纸,而是一段直贯意识的影像:
纯白实验室,红夫人身着白大褂,手持一管金色药剂,对镜头微笑。她身后的操作台上,躺着一名闭目青年,左手手背印着完整的齿轮纹路——无疤无痕,与无的疤痕形状完全契合。
“阿默,等我。”红夫人嗓音软腻,与红雾中的声线重叠,“等我将‘瑶姐’的记忆拼完,将你的齿轮补全,我们就……”
影像戛然而止。无踉跄一步,倚住苏夜才勉强站稳。左手齿轮疤痕灼红欲血,颅中嗡鸣不绝——台上的青年,是他。红夫人称他“阿默”,这是他的名字?“补全齿轮”……他的疤痕,是被人击碎所致?
苏夜扶住他,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疤痕,心口揪紧:“你看到了什么?”
无(陈默)沉默不语。他垂首看向掌心,储存卡已化为漆黑粉末,风一吹便散入漫天记忆碎屑,再无从分辨。
远处,灰紫天穹陡然裂开一道缝隙,透出惨白光芒——新穹市边缘的“净化塔”正开始倾塌。失去安全记忆网络的支撑,焚城设于此地的据点再也无法抵御污染扩散。
“该走了。”无(陈默)抬起头,眼中迷茫尽散,唯余冷却的决绝。左手红光重燃,较之前更为凝实,“红夫人在焚城等我们。她要‘芯’,也要我这个‘碎齿轮’——唯有破碎的齿轮,才能嵌合她所求的‘完整’。”
苏夜将最后光流注入屏障,碎忆刀归鞘。怀中核心记忆结晶已如凡石,但她握得极紧——母亲的记忆虽散,那些与母亲相关的“真实”,却已扎进她的骨骼,成为她自己的“执念之刺”。
“那就去焚城。”苏夜声线沉静,左耳后朱砂痣仍余微光,是母亲最后的温度,“她想拼合齿轮,我便拆尽她的‘拼图’。顺便……问问父亲,他究竟隐瞒了多少事。”
二人转身,迈向焚城的方向。金白屏障仍悬浮于废墟之上,承托着上百段核心记忆,如一片飘摇的星海。风过屏障,带来一段极轻的哼唱,是阿木常吟的曲调——那名仅存七岁记忆的拾荒者,不知何时立于屏障边缘,正以半截铅笔小心翼翼地将飘近的碎片凑拢,如同拼合散落的星辰。
无(陈默)脚步微顿,未曾回首。苏夜亦无言,只更握紧他的手臂。灰紫色的天幕愈垂愈低,然而他们前行所向——那道天裂中透出的惨白光芒,似乎略微明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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