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老槐树的叶子上挂着细碎的水珠,陈师傅已经蹲在磨盘旁擦工具了。他手里攥着块浸了油的棉布,正细细擦拭那把传了三代的凿子,刃口在晨光下泛着冷亮的光。旁边的木桌上摆着一排工具,刨子、锉刀、木槌,每一件都被擦得锃亮,连木柄上的包浆都透着温润。
“陈师傅,您这工具擦得能当镜子用了!”周凯推着辆平板车过来,车斗里放着泡沫板和棉絮,“林老师说今早开始打包展品,先从您的木工工具开始,这些老物件娇贵,得裹严实点。”
陈师傅放下棉布,拿起凿子对着光看了看:“这些家伙事儿跟了我几十年,当年我爹临终前说,工具在手艺就在,可不能在运输路上磕着碰着。”他指着凿子柄上的裂痕,“你看这道缝,是三十年前修老周家磨盘时崩的,当时我心疼了好几天,后来用竹篾缠了三道才稳住,现在还结实着呢。”
周凯凑过去摸了摸:“怪不得您擦得这么仔细,这里面都是故事啊。对了,张叔在巷口编竹筐呢,说要给展品做个竹编套子,比泡沫板还透气。”
正说着,张叔扛着一捆细竹条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个编了半截的竹筐:“来啦来啦!我这‘软屉筐’最适合装小件展品,竹条软乎乎的,磕不着碰不到。你看这筐底,用的是‘十字编’,结实得很,当年我给镇上供销社编过百十个,没一个散架的。”
陈师傅笑着点头:“还是你这竹编靠谱,比泡沫板有咱老巷的味儿。对了,你那套‘九股编’的家伙事儿收拾好了吗?巡回展上可得露一手。”
“早收拾妥了!”张叔拍了拍腰间的布包,“篾刀、刮子、量具,都用棉布包着,连我爹传的那把竹尺都带上了,那尺子量竹条,分毫不差。”
这时林晚和李梅抱着账本走过来,李梅手里还拿着支记号笔:“陈师傅,张叔,咱们先核对展品清单,打包一件记一件,别落下了。”她翻开账本,“陈师傅的木工工具一套十二件,张叔的竹编样品八个,周爷爷的日记三本,还有孙晓太爷爷的图纸两卷,孩子们的绣花作品二十件……”
“等等!”赵爷爷端着个木盒子从屋里出来,盒子上刻着模糊的槐花图案,“还有这个!老周当年磨面用的罗筛,筛网是桑蚕丝编的,细得能筛出面粉里的小石子,我昨天翻阁楼找着的,也得放进巡回展。”
林晚赶紧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的罗筛虽然有些褪色,筛网却依旧完好。“这可是好东西!赵爷爷,您还记得周爷爷当年怎么用它吗?可以写进展品说明里。”
“当然记得!”赵爷爷坐在磨盘上,眯着眼回忆,“当年老周磨完面,总要把罗筛架在瓦盆上,一手扶着筛框,一手轻轻晃,筛下来的面粉雪白雪白的,筛网上的麸皮还能喂鸡。他总说,‘罗筛要轻晃,做人要稳当’,这话我记了一辈子。”
林溪背着双肩包跑进来,手里拿着个笔记本:“赵爷爷,您这话太有意义了!我记下来,巡回展的时候可以做成展板文字,让大家知道老手艺里的道理。”她翻开笔记本,里面已经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还有不少陈师傅演示技法的草图。
孙晓也跑过来,手里拿着个新编的小竹篮,篮子上绣着朵槐花:“张叔,您看我把‘打籽绣’缝在竹篮上了,这样既能展示竹编,又能展示绣花,林溪姐说这样叫‘手艺融合’。”
张叔接过竹篮,翻来覆去看了看,咧开嘴笑:“不错不错!你这脑子活泛,比我当年强多了。当年我学编竹篮,就只会按老样子编,哪想过跟别的手艺结合。”
周慧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件汉服样品,正是昨天那个穿汉服的姑娘送来的。“孙晓,你看这件襦裙的领口,我画了槐花的样子,要是用‘打籽绣’绣满,肯定好看。刚才小雅发消息说,她上午会来跟咱们商量绣线的颜色。”
“小雅?就是那个汉服设计师?”孙晓眼睛一亮,“太好了!我还想问问她,能不能把竹编做成汉服的腰带扣呢。”
正说着,巷口传来自行车铃铛声,穿汉服的姑娘小雅推着车进来,车筐里放着个布包。“周慧姐!孙晓妹妹!”她拿起布包,“我带了些丝线样品,有浅黄的、米白的,还有淡绿的,都像槐花的颜色,你们看看哪个合适。”
周慧接过丝线,在汉服领口比划:“浅黄的好看,像刚开的槐花,绣在米白色的布上,肯定温柔。对了,孙晓说想把竹编做成腰带扣,你觉得可行吗?”
小雅眼睛一亮:“当然可行!我之前就想过用竹编做配饰,比如发簪、荷包扣,要是能跟你们的竹编结合,肯定特别有特色。张叔,您能编个小槐花形状的扣吗?”
张叔立刻拿起两根细竹条:“小事儿!你看——”他手指翻飞,竹条在手里绕了两圈,三挑两压,眨眼间就编出个指甲盖大的槐花形状,“这样的行不行?要是嫌小,我再编个大的。”
小雅赶紧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别在汉服腰带上:“太好看了!就这个!巡回展的时候,咱们可以把竹编配饰和绣花汉服摆在一起,肯定能吸引年轻人。”
林晚笑着拍手:“这主意好!咱们不仅要展示老手艺,还要让老手艺‘活’在当下。对了,李梅,展品打包得加快进度,张会长说下午运输公司的车会来取货,先把易碎的图纸和老工具运到市博物馆预存。”
李梅赶紧点头,从包里掏出剪刀和胶带:“我已经把泡沫板裁好了,先包陈师傅的凿子,每个工具都单独裹三层棉絮,再放进张叔编的竹筐里,双重保护。”
大家立刻忙活起来。陈师傅负责把工具一一摆好,周凯和李梅裹泡沫板,张叔编竹筐,林溪则在一旁记录每件展品的细节——比如凿子的年代、木槌的用途,还有工具背后的故事,都要写在标签上。
“陈师傅,这把小刨子是做什么用的?”林溪指着个巴掌大的刨子问,刨刃只有手指宽。
陈师傅拿起刨子,在一块木头上推了一下,削出片薄如蝉翼的木花:“这是‘修边刨’,专用来修榫头的边角,比如‘槐花榫’的槽口,得用它修得平平整整,拼起来才严丝合缝。当年我爹教我用这个,练了一个月,手上的水泡破了又起,才练出准头。”
林溪赶紧记下:“‘修边刨’,用于修整榫头边角,需苦练一月方能掌握……陈师傅,您当年学手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放弃?”
“怎么没想过?”陈师傅笑了,“十三岁那年,磨凿子磨得满手是血,我哭着跟我爹说不学了,我爹没打我,就把我带到老槐树下,指着树说‘你看这树,每年都要掉叶子,可开春还能发芽,手艺也一样,熬过去就好了’。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想让我知道,手艺跟树一样,得扎下根才能长起来。”
林溪的眼睛红了,赶紧低下头记笔记:“您爹说得真好,我得把这句话写进论文里。”
这时巷口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昨天学编竹篮的小姑娘领着几个小伙伴跑进来,手里举着个歪歪扭扭的竹篮,篮子上还系着朵塑料槐花。“张爷爷!我把竹篮编好啦!您看好看吗?”
张叔接过竹篮,故意夸张地睁大眼睛:“哎哟,这篮子编得比张爷爷当年第一次编的还好看!你看这提手,弯得像小月亮,真不错!”
小姑娘得意地挺起胸脯:“我昨天回家练了三个小时呢!妈妈说,等巡回展的时候,她要带我去市博物馆看您表演。”
“好啊!”张叔摸了摸她的头,“到时候张爷爷给你编个大的竹篮,装你喜欢的零食。”
周慧走过来,手里拿着块绣好的槐花手帕:“小朋友,你看这手帕上的槐花,是用‘打籽绣’绣的,等你再大一点,姐姐教你好不好?”
小姑娘赶紧点头,伸手摸了摸手帕上的“籽”:“软软的,像小馒头!我要学,学会了给奶奶绣一条。”
赵爷爷端着一碟槐花糖走过来,分给孩子们:“绣累了就吃块糖,甜丝丝的。当年阿秀教我家丫头绣花,也是这样,绣一会儿吃块糖,丫头现在还说,槐花糖的甜味里有绣花的味儿。”
孩子们拿着糖,围着周慧的绣花绷子看,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老巷里满是欢笑声。
中午的时候,石桌上摆好了饭菜,还是熟悉的槐花饭、槐花饺子,还有林溪妈妈送来的绿豆汤。大家围坐在一起,手里拿着筷子,却先聊起了巡回展的安排。
“张会长刚才打电话说,运输公司的车下午三点到,咱们得在那之前把所有展品打包好。”林晚喝了口绿豆汤,“陈师傅的工具、张叔的竹编样品、周爷爷的日记和图纸,还有孩子们的作品,都要分类装,贴上标签,别弄混了。”
“我的木工演示台怎么办?”陈师傅夹了个饺子,“市博物馆那边能搭吗?要是不行,我就提前做一个,运过去。”
“放心,张会长说博物馆已经准备好了木料,您到了直接就能搭。”孙教授放下筷子,“我联系的几位老伙计也说了,明天会把他们的老物件送过来,有民国的绣花绷子,还有晚清的木工刨子,到时候一起放进‘匠艺发展史’展区。”
“太好了!”林溪兴奋地说,“到时候我可以给参观者讲解这些老物件的年代和用途,把咱们老巷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
“你可得好好准备,”孙教授笑着说,“张会长还说,想请你做巡回展的志愿讲解员,毕竟你研究这些图纸和技法这么久,比我们都懂。”
林溪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我能行吗?我怕讲不好。”
“怎么不行?”陈师傅放下碗,“你连‘槐花榫’的口诀都解开了,这些老物件的故事你也记了这么多,肯定能讲好。到时候陈师傅给你撑腰,讲错了也没关系,咱们再改。”
林溪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笔记本:“那我下午就整理讲解词,把每件展品的故事都写清楚。”
饭后,大家继续打包展品。孙晓和小雅坐在石桌旁,对着汉服样品讨论绣样的位置,小雅拿着支马克笔,在衣襟上画了朵槐花:“这里绣三朵,领口绣两朵,对称着好看。线就用浅黄的,绣得疏一点,像风吹过槐花的样子。”
孙晓点点头:“我觉得可以加些细金线,沿着花瓣边绣一圈,在灯光下会亮闪闪的,更好看。”
“这个主意好!”小雅赶紧记下,“咱们先做个样品,明天带来给你看,要是行,就按这个样式做。”
另一边,陈师傅和周凯正在打包那卷修磨盘的图纸。陈师傅小心翼翼地把图纸展开,林溪拿着放大镜,在图纸边缘的槐花标记旁停住了:“陈师傅,您看这个日期——民国二十八年,是不是周爷爷画这张图纸的时间?”
陈师傅凑过去一看,果然看见标记下面刻着极小的“廿八秋”:“对!民国二十八年就是1939年,那年老周才二十岁,刚跟着他爹学修磨盘,这张图纸应该是他画的第一张磨盘图。”
赵爷爷凑过来看了看,叹了口气:“那年秋天特别旱,老周家的磨盘坏了,他爹让他自己画图纸修,他画了三天三夜,才画出这张图。后来他总说,那三天三夜,让他明白了什么是‘匠心’——图纸上的每一笔,都得对得住手里的活计。”
林溪赶紧记下:“民国二十八年秋,周爷爷二十岁时绘制的第一张修磨盘图纸,耗时三天三夜,体现了匠人对技艺的敬畏……”
突然,陈师傅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当年老周修磨盘时,总用脚踩磨盘边缘,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顺石纹得先辨石性,踩一踩就知道石料的软硬度’。还有,开螺旋纹的时候,他总在磨盘上洒点水,说‘水渗得慢的地方石质硬,得慢点开槽,渗得快的地方软,得轻着点’。”
“这就是‘顺石纹’的核心啊!”林溪激动得声音都颤了,“陈师傅,您把这些细节都记下来,巡回展的时候演示给大家看,肯定特别受欢迎。”
陈师傅点点头,拿起支铅笔在纸上画了个磨盘的草图:“我这就画下来,免得到时候忘了。当年老周教我的时候,没说这么细,都是我后来慢慢琢磨出来的,现在终于想全了。”
下午三点,运输公司的车准时到了巷口。是辆白色的厢式货车,司机师傅下来帮忙搬东西,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棉垫。
“先搬重的展品,比如磨盘的模型和木工工具,轻的比如图纸和绣花作品放上面。”林晚指挥着,“每个竹筐上都贴了标签,写着展品名称和负责人,到了博物馆别弄混了。”
周凯和司机师傅一起搬木桌,陈师傅在旁边指挥:“慢点慢点,这张桌子是老周家的八仙桌,用的是‘槐花榫’,可别磕着桌角。”
张叔抱着他的竹编样品筐,小心翼翼地放进车厢:“这些竹编经不起压,得放在最上面。对了,司机师傅,路上开慢点,这些都是咱们老巷的宝贝。”
司机师傅笑着点头:“放心吧!市博物馆那边我常去,轻拿轻放,保证完好无损。”
林溪抱着整理好的讲解词,站在车厢旁,看着一件件展品被搬上车,眼睛里满是期待:“真希望巡回展快点开始,让更多人看看咱们老巷的手艺。”
“快了,下月初就开展了。”林晚拍了拍她的肩膀,“到时候你作为讲解员,可得好好表现,把咱们老巷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
孙晓跑过来,手里拿着个小竹编槐花:“林溪姐,这个送给你,巡回展的时候别紧张,就像在老巷里给我们讲图纸一样就行。”
林溪接过竹编槐花,心里暖暖的:“谢谢你孙晓,我肯定不会紧张的。”
展品都搬上车后,陈师傅最后检查了一遍车厢,确认每个竹筐都放稳了,才关上车门。司机师傅按了声喇叭,车子缓缓驶出巷口,大家站在老槐树下,挥着手目送车子远去。
“终于把展品送走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李梅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这只是开始,”孙教授扶了扶眼镜,“下周新闻和专题片一播,来老巷的人肯定更多,咱们得提前准备好,迎接更多想学习老手艺的人。”
张叔拍了拍胸脯:“放心!我已经编了二十个竹编半成品,就等着孩子们来学。还有我的‘九股编’,到时候在博物馆表演,肯定能让城里人开眼界。”
周慧笑着说:“我也准备了不少绣花材料,等小雅的汉服样品做好了,咱们就可以开始教大家绣‘打籽绣’,把老绣法用到新衣服上。”
夜幕慢慢降临,老巷里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陈师傅又蹲在磨盘旁,拿起块木料,开始练习“槐花榫”,凿子声“笃笃”的,在巷子里回荡。张叔坐在石凳上,编着给小姑娘的竹篮,竹条“沙沙”作响。林溪趴在石桌上,修改着讲解词,笔记本上画满了槐花的图案。孙晓和小雅坐在一旁,讨论着汉服绣样的细节,偶尔传来一阵笑声。
林晚站在巷口,看着老槐树下忙碌的众人,心里暖暖的。她想起昨天张会长说的话,老手艺不仅要展出来,还要用起来,传下去。现在,她终于明白,老巷的匠艺展从来不是结束,而是开始——那些藏在工具里的故事,握在手里的手艺,会跟着巡回展的脚步,飘向更远的地方,让更多人听见匠人的声音,看见匠人的初心。
陈师傅的凿子声还在响着,这次比以往更轻快,像是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热闹与期待。老槐树上的蝉鸣也跟着应和,和着竹条的“沙沙”声、姑娘们的笑声,编织成一首属于老巷的歌,飘得很远很远。
喜欢槐树下我们的旧时光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槐树下我们的旧时光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