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檀香与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腻气息的空气，压得他胸口发闷。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所有的恐惧与震惊都沉淀到意识的最深处。他抬起头，迎着窦太后那愈发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太后此言，臣惶恐。”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嘉德殿中，“臣受陛下重托，身负护国安民之责，自当竭尽全力，寻万全之策以保社稷。‘星陨’虽力可通神，然其代价乃是形神俱灭，永世沉沦。此果，非仅关乎臣一人之生死，更关乎阵术能否功成。若主持者心存一丝一毫的犹疑，或力有未逮，精神未能与星力完全合一，恐非但不能弥合裂隙，反会引发星力暴走，造成更大灾祸。臣……不敢轻诺。”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自己为国尽忠、万死不辞的决心，又将“星陨”的巨大风险和不确定性，如同大山般摆在了台面上。更重要的是，他以“不敢轻诺”为由，隐晦地拒绝了太后那赤裸裸的、近乎逼迫的试探。
窦太后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殿内落针可闻，只有那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在扭曲的光线下，变幻出各种诡异的形状。那股无形的压力还在持续增强，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地冲击着杜衡的识海。杜衡甚至能感到自己的眉心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冰冷的探针，正试图刺破他的精神壁垒，窥探他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杜爱卿……果然谨慎。”良久，窦太后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喜怒，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只是，哀家近日在宫中静养，闲来无事，时常参详那枚古佩。昨夜，偶得一梦。”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飘渺，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梦中，哀家见满天星辰失其光泽，一颗接一颗地崩陨，化作一场覆盖天地的尘雨，纷纷扬扬，落入一道深不见底的无尽深渊……而那引动星陨之人，立于虚空之中，周身燃烧着苍白的火焰……其面貌，竟与爱卿有几分相似。”
她说着，右手不自觉地抬起，轻轻地、带着一丝眷恋与痴迷，按在了胸前衣襟之下——那里，正是那枚凤佩隐藏之处。
随着她的动作，杜衡清晰地看到，一层微不可察的、带着妖异紫色的光晕，自她指尖透出，瞬间穿透了华服的阻隔。刹那间，整个嘉德殿内的光线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扭曲了一下！那股本已令人窒息的精神压迫感，骤然增强了数倍！
“嗡——！”
杜衡脑中一声巨响，眼前的景象瞬间破碎！
他仿佛被从嘉德殿中抽离，抛入了一片无尽的虚空。他看到周天星斗逆转，璀璨的银河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下方倾泻而下！一道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漆黑的归墟裂隙，如同宇宙的伤疤，在虚空中张开巨口，贪婪地吞噬着星辰、光线，以及一切物质！
而他自己，正孤身一人，立于那裂隙的边缘。他的身体，正在燃烧着苍白色的、不带丝毫温度的火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自己的记忆、自己的灵魂本源，都在那火焰中飞速流逝，化作最纯粹的能量，注入到那场“星尘之雨”之中……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抹除的恐惧！
“咳！”
杜衡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和满口的血腥味，如同闪电般击穿了他的幻象！他瞬间摆脱了那可怕的梦魇，但脸色已是一片煞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强忍着识海传来的阵阵剧痛和翻涌的气血，霍然起身，对着凤座上的窦太后，深深一拱手：
“太后！臣……臣忽感不适，恐是早年旧伤复发，神思恍惚，恳请告退！”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窦太后，或者说她身上的那枚凤佩，其影响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估！这已不仅仅是精神控制，更像是一种……侵蚀与同化！它在试图将他改造成“星陨”仪式最完美的祭品！
窦太后看着他苍白的脸和额角的冷汗，眼中那两簇幽光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却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她挥了挥手，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如此，爱卿便先回去好生休养吧。”她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温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只是，方才所言，还望爱卿……细细思量。”
那“思量”二字，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余韵，久久回荡在空旷的嘉德殿中，如同鬼魅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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