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之后,顺治皇帝并未直接回养心殿。
而是径直去往慈宁宫。
孝庄太后独自坐在炕上,手中缓缓拨动佛珠,目光却失神地望向窗外暮色。
洪承畴的死讯传来,在她心底牵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涟漪。
那人不仅是大清的功臣,更是十多年前那段艰难岁月里的特殊存在。
那时她不得不倚仗他的才智与谋略来稳固他们母子的地位。
其间种种,已随着皇帝亲政而被深深掩埋。
就在思绪飘远时,一个更深的隐秘突然刺痛了她的心。
那就是玄烨的身世真相,是孝庄一生中最大的秘密。
它关乎大清的国运和她自身的命运。
她早已发誓要将这个隐秘带入坟墓。
所以,每当这个念头无意中冒出来。
她都会立刻警觉地把它掐灭,不允许自己深究片刻。
顺治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收敛心神,恢复了一贯的端庄。
挥退左右后,暖阁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白日里在朝堂上的怒火已然收敛。
但顺治眉宇间仍凝聚着阴郁。
“皇额娘,白日里朝堂之上,事关皇家体面,有些话,儿子不便和大臣们深言。”
顺治开口,声音带着愁。
孝庄太后正拨动着佛珠,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抬眼看向儿子,了然道:
“皇帝是为了孔家那丫头的事?”
“正是。”
顺治在孝庄对面的炕椅上坐下,语气变得冰冷。
“孔时真此番投敌,非同小可。”
“她非寻常降将,是皇额娘您亲自抚育过、朕亲封的和硕格格!”
“她的背叛,打的不是她孔有德的脸,是我大清皇家的脸!”
“朝堂上,朕只能依律严惩,以儆效尤。但私下里,此事……着实令人心寒!”
孝庄太后沉默片刻,手中的佛珠捏得紧了些。
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痛心。
更有被深深触怒的寒意。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分量:
“皇帝所言极是。当年,定南王(孔有德)殉国。”
“我见她年幼失怙,孤苦伶仃,心中着实不忍。”
“念及其父之功,更想以示我大清优渥功臣之后之恩,这才将她接入宫中,养在跟前。”
“赐她格格尊号,锦衣玉食,何曾有过半点亏待?”
“原指望她感念天恩,谨守臣节,谁曾想…”
太后的语气陡然转厉,带上了前所未有的锐利:
“谁承想竟养出了一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她父王为国捐躯,挣下的忠烈之名,竟被她一朝丧尽!”
“她可曾想过,她今日之举,将她父王的坟茔置于何地?”
“将我这抚养之人的脸面置于何地?又将皇帝你的天威置于何地?!”
孝庄越说越气,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这不是贪生怕死,这是彻头彻尾的背主忘恩!”
“心中毫无纲常伦理,更无半分对我大清的忠悯之心!”
“此风若长,日后那些汉军旗的功臣之后,岂非皆有样学样?”
顺治重重叹了口气:
“皇额娘息怒。正是如此,此事才绝不能轻轻放过。”
“朕已决意,明日便明发上谕,革其封号,削其宗籍,抄没家产,定为罪臣。”
“不仅要让天下人知道背叛的下场,更要让那些心里打着小算盘的人看清楚”
“皇恩虽浩荡,但国法更无情!”
孝庄太后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
目光恢复了一位政治家的冷静与深邃:
“皇帝处理得对。对此等负恩之人,唯有施以最严厉的惩戒,方能震慑宵小。”
“明日上谕,措辞需格外严厉,要写明她负恩背义之罪,尤重于其投敌之罪。”
“要让天下人明白,朝廷痛心疾首者,非失一女子,乃失天下之‘义’。”
她顿了顿,补充道:
“至于她在京的族人,圈禁待勘即可,不必株连过广。”
“一来显得我皇家仁德,二来,也要让旁人看到,朝廷只惩首恶,不累无辜。”
“分寸,皇帝要拿捏好。”
“儿子明白。”
顺治点头,“皇额娘放心,此事儿子定会处置得妥帖。”
-
第二天,一道用词极其严厉的圣旨便颁行天下。
旨意中,痛陈孔时真“负朕浩荡皇恩,背弃其父忠烈之名”。
“行同禽兽,罪不容诛”,正式革除其和硕格格封号。
削除宗籍,抄没北京所有财产,定为“罪臣”,昭告四海。
与此同时,朝廷连下数道敕令:
加征粮饷、调动各省驻军,并敕令三藩全力合围,共击邓名。
一套完整的进剿方略,已随八百里加急驿马,驰送各地督抚及前线诸将。
-
九月初,朝廷圣旨几日后。
加急分别送达广州的平南王尚可喜和福州的靖南王耿继茂手中。
因吴三桂远在云南,而且中间已经被邓名隔开了。
因此他收到的圣旨可能需要更久。
尚可喜府邸内,他看完密旨,眉头紧锁。
幕僚在一旁低声道:
“王爷,湖广乃四战之地,邓名势头正猛,我军若去,必是恶战。”
“且郑成功在海上虎视眈眈,若我主力西进,沿海空虚…”
耿继茂同样心怀顾虑,他对儿子耿精忠叹道:
“朝廷这是要让我们去啃硬骨头啊。让我们去填这个窟窿?”
“说是援湖广,只怕是借刀杀人,消耗我藩实力。”
两人虽各怀心思,百般不愿,。
但顺治旨意措辞严厉,明确提及“若逡巡不前,国法难容”。
且后续催促的使者接踵而至。
在巨大的压力下,尚可喜和耿继茂最终不敢公然抗命。
只得开始整备兵马,做出兵姿态。
但行动难免迟缓,意在观望。
与此同时,命令也送达了两江总督郎廷佐和河南巡抚张自德还有川陕总督李国英手中。
旨意严令他加大对邓名势力范围的压力。
并伺机派兵各路清军行动。
自此,清廷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开始运作起来。
整个南中国的天空,战云愈发密布。
-
而后过了半月,加征粮饷的诏令已经通告全国。
但各级官员趁机中饱私囊,引得治下之民名不聊生。
湖广地区的紧急军情八百里加急,如雪片般飞至京师。
不仅仅是湖广,连江西各地也爆发了颇具规模的农民起义。
一时间烽火连天,局势愈发糜烂。
这一日,朝会的气氛格外凝重。
顺治面色铁青地坐在龙椅上。
手中的军报几乎被他攥得变形。
“不过半月之间,湖广,江西,已是流贼四起!而且邓贼的大军已趁机南下了…这群逆贼…”
他的声音中压抑着怒火。
鳌拜再次率先出列,声如洪钟:
“皇上!局势已再明朗不过,非以雷霆万钧之势,不能扑灭此燎原之火!”
“臣仍请旨,愿亲统大军南下,不平贼寇,誓不还朝!”
然而这一次,反对的声音更为尖锐。
老成持重的索尼深吸一口气,直言不讳:
“鳌大人勇武可嘉,然臣以为,当下之策,唯有严令各藩、各省紧守要冲。”
“深沟高垒,待其粮尽气衰,方可图之。”
“紧守?待其粮尽?”
鳌拜怒极反笑,转身逼视索尼!
“索中堂!依你之见,莫非是要坐视湖广、江西尽数沦于贼手”
“让那邓名饮马长江不成?届时伪明旗帜遍插江南,我等有何颜面见先帝于地下!”
“你…”索尼气结,脸色涨红。
户部尚书王弘祚急忙出列,他的声音带着急切,更深的忧虑刻在眉宇之间:
“皇上,鳌大人!非是老夫怯战,实是……实是民力已竭啊!”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奏道:
“半月前加征剿饷的旨意一下,各省已是怨声载道。”
“皇上!老臣…老臣昨夜收到八百里加急。”
“河南卫辉府、山东兖州府,因强征剿饷,已有流民聚众抗官之事。”
“此非寻常盗匪,实乃官逼民反!若再强行催征,恐未等大军出动。”
“不仅湖广,江西各地流贼四起。”
“恐怕到时候北方早已安生的众省也会不稳定,届时内外交困,大局何存?”
他重重叩首,言辞恳切:
“臣等恳请皇上,暂缓加征税负,先行安抚。”
“待民情稍定,再图进取。此绝非不为,实乃不能也!”
“胡闹!”
王弘祚话音未落,一位满洲勋贵便厉声打断。
另一议政大臣遏必隆跨步出班,声色俱厉:
“王尚书此言,简直是畏敌如虎,摇惑圣听!”
“加征剿饷乃朝廷既定国策,岂因些许刁民喧嚷便朝令夕改?。”
“朝廷威严何在?法度何存?”
他转向御座,朗声道:
“皇上!正因各地不稳,才更需速发天兵,一鼓荡平邓名逆匪,方可震慑四方。”
“若此时示弱,暂停征饷,天下人岂不以为朝廷怕了那些蚁民?”
“只会让逆贼气焰更张,让观望者心生轻视!这加征之令,万不可停!”
-
龙椅上,顺治的眉头锁得更紧。
王弘祚描述的民变风险让他心惊,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但遏必隆强调的朝廷威严和用兵效率,也直指统治核心。
一边是可能即刻爆发的民乱,一边是迫在眉睫的军事威胁和朝廷体面。
他再次陷入了两难之境,殿内一片死寂,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可闻。
朝堂之上,主战派与主守派争论不休。
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局面一时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一向沉默的议政大臣、顺治的堂兄岳乐,突然出列。
他并未直接参与争吵,而是面向顺治,沉声道:
“皇上,臣有一言。”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众臣都望向岳乐。
“皇上,今日之局,关乎国运,非寻常叛乱可比。”
“洪亨九之败,非仅败于军事,更是败于‘名分’。”
岳乐目光扫过群臣,最后定格在顺治脸上。
“邓名一介流寇之后,何以能号令伪明残部,煽动数省百姓?”
“因其打出的是‘复明’旗号。我朝定鼎中原未久,人心未固。”
“此时若仅遣一大将征讨,即便胜之。”
“在天下人眼中,亦不过是‘清朝’镇压‘明军’,难收彻底瓦解其势之效。”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掷地有声:
“唯有一人亲临前线,方能从根本上扭转乾坤!”
众臣闻言,皆是一惊。鳌拜急道:
“岳乐!你的意思是…”
“不错!”岳乐朗声道:
“臣恳请皇上——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御驾亲征?万万不可!”
索尼立刻反对!
“皇上万金之躯,岂可轻蹈险地?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若有差池,社稷何存?”
岳乐毫不退让:
“正因皇上是万乘之尊,才更该亲征!皇上临阵,三军士气必当大振,此其一!”
“皇上亲征,昭示天下,此非寻常战事,而是天子讨逆,可夺伪明‘正统’之名分。”
“更可借此机会,震慑三藩,宣示我大清一统天下之决心。”
“利弊权衡,利远大于弊!”
顺治听着双方的激烈辩论,原本烦躁的心绪竟渐渐平静下来。
眼神深处却燃起一团火。岳乐的话,句句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想起父皇皇太极,当年便是多次亲征,才奠定了大清入主中原的基础。
自己登基以来,虽宵衣旰食,但终究困于深宫,被西南战事搅得焦头烂额,甚至连…
连后宫嫔妃那里都去得少了。
何不效仿先皇,做一个真正的“马上天子”,亲手奠定太平基业?
一种强烈的渴望在他心中涌动。
他厌倦了无休止的奏报和争吵,渴望亲自去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鳌拜本是坚决的主战派,但听到“御驾亲征”。
起初也是愕然,但看到顺治眼中闪烁的光芒。
他立刻明白了皇帝的心意,当即转变态度,大声附和:
“岳乐大人所言极是!皇上若能亲征,必能克竟全功!”
“奴才愿为先锋,誓死护卫皇上周全!”
部分满洲亲贵见状,也纷纷出言支持。
汉臣们则大多面露忧色,但见皇帝意动,且理由确实充分,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谏。
顺治缓缓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整个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朕意已决!”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激昂。
“祖宗以武功定天下,朕岂能久居深宫,徒耗岁月于案牍之间?”
“昔日太祖皇帝亲冒矢石,方有今日之基业。”
“今国逢劲敌,正是朕效法先辈,亲执干戈,以安天下之时!”
他看向岳乐和鳌拜,命令道:
“岳乐,鳌拜,朕命你二人即刻着手筹备亲征事宜!粮饷、军械、调兵,务求周全!”
“奴才领旨!”
岳乐和鳌拜齐声应道。
顺治又看向户部尚书王弘祚,语气放缓,却依旧坚定:
“王弘祚,加征之事,势在必行。但朕准你与各部细议,尽可能…”
“体恤民力,分级摊派,勿使饥民再生变乱。”
“一切,都是为了早日平定天下,换得长治久安。”
“臣……遵旨。”
王弘祚深知已无法改变,只得躬身领命。
“退朝!”
顺治大手一挥,转身离去,步伐竟带着几分轻快。
一个重大的决定,似乎卸下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巨石。
“取而代之的,是跃马扬鞭、建立不世之功的憧憬。
顺治决意亲征的诏谕颁下,朝野震动,后宫亦不平静。
消息传至慈宁宫,太后沉默良久,方命人将皇帝请来。
她看着眼前眉宇间已具帝王威仪却难掩青涩冲动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皇帝,你要亲征的事,哀家知道了。”
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随即转为坚定,
“你既然决心已定,哀家不拦你。但有几句话,你须谨记。”
她细细叮嘱道:
“皇帝身系天下,安危为重,不可逞匹夫之勇。。”
“南方瘴疠之地,御营务选高燥,饮食起居皆需小心,随行太医须臾不可离。。”
“待汉臣士绅,要刚柔并济,此去是为收服人心,不止于沙场胜负。”
太后目光深沉。
“朝廷,哀家会替你坐镇。但皇帝须答应额娘,务必全须全尾地回来。”
顺治郑重行礼:
“皇额娘教诲,儿臣字字铭记于心。”
与此同时,命运的轨迹正在细微处悄然偏移。
去年冬底,一场天花悄然袭扰京畿,宫中如临大敌。
偏巧那时,西南前线军报频传,顺治连续数月焦灼于朝政和军事密议。
夜宿养心殿偏殿,很少踏入后宫。
反倒阴差阳错地避开了在后宫中往来可能遭遇的疫病风险。
待天花疫情平息。
这位皇帝虽略显清瘦,却仍是一副康健体魄。
此刻,他立于殿中,雄心勃勃,只待亲提雄师,一扫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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