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晚没动。
她抬眼看向柜台后的人。
罗坤明还在擦茶具,动作慢,但没停。布巾从杯口滑过,一圈,又一圈。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泡茶时稳得像秤砣,可刚才那一瞬的抖,她看得清清楚楚。
“你说‘快了’。”她开口,声音不响,却像石子落井,“是指什么?”
他手顿了一下,没抬头。
“你不该问。”他说。
她笑了下,自己都没察觉嘴角动了。“我不该问?我逃到这儿,你给我送菜、派人护我回家、拦我叔父的人,现在连一句实话都嫌多?”
她站起身,走到柜台前,和他对视。距离近了,她才发现他眼底有很淡的青色,像是很久没睡好。
“我不是来躲清闲的。”她说,“我知道我叔父手段有多脏。五年前那场事,外面都说市场崩盘,可我爸开会时提过一句——有人提前抽资,签字的是罗家人。”
罗坤明眼神变了。
“是你叔。”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最后一笔钱转走那天,我父亲在IcU。医生说撑不过三天。结果账上空了,审批流程盖的是江宏志的章。”
江晚晚呼吸一滞。
她知道江宏志狠,但从没想过能狠到这种地步。趁人病危,掏空家底,还用自家人当替罪羊。
“那你……”她喉咙发紧,“你当年为什么不告他?”
“告?”他冷笑,“证据呢?转账记录被技术处理过,签名鉴定说是伪造,我拿什么上法庭?而且——”他停了停,“我叔也否认,说被人冒名顶替。整个流程看起来天衣无缝。”
她懂了。
这不是输在牌桌上,是被人做了局,连翻牌的机会都不给。
“那你现在开茶馆?”她问,“就为了等这一天?”
他没答,只是低头看着左手那枚旧戒指。灰蒙蒙的,边角磨平了,像是戴了很多年。
“这地方不是避难所。”他说,“是我爸最后待过的地方。他临走前说,江南清净,以后别回上海了。我说好。可我没走远,我就在这儿等着。”
“等什么?”
“等人来算账。”他抬眼,“或者,等有人愿意听真话。”
江晚晚怔住。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早市,为什么会注意到她的缂丝,为什么每次她出门都有人跟着。不是巧合,是他早就认出她了。从她踏进这条巷子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她是江家的女儿。
可他没赶她走。
反而把她护在眼皮底下。
她转身回到窗边座位,拉开布包,取出缂丝工具。线轴、梭子、竹筘,一样样摆开。动作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阿杰从角落走过来,轻声说:“外面风紧了。”
“我知道。”她头也不抬,“林家的人动了,是不是?”
阿杰点头:“有两个生面孔在镇口打听你,穿西装,不像游客。”
“让他们打听。”她说,“反正我也不会走。”
她拿起梭子,穿线,推纬。第一针下去,线有点歪。她扯出来,重新来。
罗坤明站在柜台后,一直没动。直到听见那一声轻微的“铮”,像是金属碰到了木头。
他抬眼看去。
江晚晚正低头织布,手指稳定,眼神清明。阳光早就没了,屋里只靠几盏灯照着。她面前那幅《莲塘闲趣图》才绣了一角荷叶,可线条已经透出劲道。
不是以前那种逃避式的绣法了。
是准备迎战的节奏。
阿杰悄悄退到门边,伸手把灯笼往上提了提。火光跳了一下,照亮了“听雨轩”三个字。
罗坤明终于走了出来,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你不怕?”他问。
“怕。”她说,“但我更怕一辈子被人安排。我妈嫁给我爸是为了家族联姻,我姑姑被逼离婚,我堂哥投资失败被说是废物——这些事背后都有江宏志的手。我现在跑出来,不是叛逆,是自救。”
她顿了顿,抬头看他:“你守了我这么久,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撑不住呢?”
“你想多了。”他说,“我能看出一个人能不能扛事。你行。”
她笑了一下,没回头:“那你呢?五年了,你就打算一直泡茶?”
“泡茶挺好。”他语气平静,“至少不会有人在我茶里下毒。”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
三个人影停在门口,没进来。其中一个穿着深灰西装,手里拿着文件夹。
阿杰立刻挡在门前,不动声色。
江晚晚继续织布,手没抖。
罗坤明转身走向柜台,拿起茶壶,开始冲水。水声哗哗,盖住了外面的低语。
她低声说:“他们又要来了。”
“那就再来一次。”他说,“这次我不只是拦人。”
她停下梭子,抬头看他背影。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没回头,只说:“等一个机会。等一份没人敢删的审计报告。”
她愣住。
审计报告?
她猛地想起什么——她在投行做过三年风控,最擅长的就是资金流向追踪。而江宏志最大的弱点,就是财务造假惯用的那套手法:壳公司嵌套、虚假流水、阴阳合同。
如果真有一份完整的审计证据……
她突然站起来,走到柜台前:“我能帮你。”
“你能?”他挑眉。
“我是江家人,我能拿到内部资料权限。只要有一次接触核心系统的机会,我就能复制数据包。而且——”她直视他,“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分析报表,是我的强项。”
罗坤明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是真的笑了。
“你知道吗?”他说,“你妈当年也这么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江晚晚一怔:“我妈?”
“五年前,她偷偷约我在外滩见面。就十分钟。她说:‘如果你还想查下去,晚晚将来会是你最好的帮手。她比我聪明,也比我敢拼。’”
江晚晚心跳加快。
原来……妈妈早就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找我?”
“我不想拉你下水。”他说,“你是女孩子,本可以过另一种生活。”
“可我已经在水里了。”她把手放在柜台上,掌心朝上,“而且,我不想浮上去。我想沉到底,看看这潭水有多脏。”
两人对视。
空气静得能听见钟摆声。
阿杰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幕,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外面的西装男还在等,但没人再往前一步。
江晚晚转身走回座位,重新拿起梭子。这一次,她把线绕得更紧,推梭的力度也加重了。
“我会缂完这幅画。”她说,“然后,我去趟上海。”
罗坤明没阻止。
他只是轻轻说了句:“记得穿厚点。那边风大。待会儿回去给阿杰送你。”
她点点头,没说话。
喜欢外滩映水乡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外滩映水乡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