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晚早上六点就醒了。
她没开灯,坐在床沿把昨晚织了一半的缂丝卷好塞进布包。窗外天刚亮,巷子里静得很,连早市的叫卖声都没响起。她拎着包出门时,顺手摸了下门框——昨天还好好的木栓,今天有点松。
走到听雨轩门口,她看见阿杰蹲在台阶上拆空箱子。往常这个时候,送货的三轮车早就停在门口了,茶农老张会提着两筐明前龙井进来,点心铺王婶也会端着刚蒸好的糯米糕笑呵呵地说“给姑娘留了一份”。
可今天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江晚晚问。
阿杰抬头看了她一眼,把手里的纸箱折成扁片,“三家供货商都被‘谈’过了。”他说得轻,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太好,“有人上门说,再送就是不给林老板面子。”
江晚晚心里一沉。
林老板?哪个林老板?她爸姓江,她妈娘家姓林。这镇上没人不知道林静雅是息影女明星,更没人不知道她女儿躲在这儿。现在突然冒出个“林老板”,摆明了是冲着她来的。
“罗坤明知道吗?”她问。
“知道了。”阿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但他说了,这时候谁出头谁惹事。你别去买东西,也别露脸。”
江晚晚没说话,转身进了茶馆。
里面和平时一样干净,桌椅都擦过,水壶冒着热气。罗坤明站在柜台后低头看账本,手指翻页的动作很稳,但江晚晚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旧戒指转了两圈——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上回见还是五年前投行答辩现场。
她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下,拉开布包拿出梭子和丝线。
“你干嘛?”罗坤明忽然开口。
“织东西。”她说,“又不是第一次。”
“外面断供,你不该来。”
“我不来,你就一个人扛?”她抬头,“我逃出来不是让你替我挡刀的。”
罗坤明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后厨。
十分钟后,他端出一碟桂花糕放在她桌上。糕点是新做的,表面撒了点糖霜,还带着温度。江晚晚咬了一口,甜味从舌尖漫上来,有点像小时候妈妈哄她睡觉时煮的红豆汤。
“你手艺不错。”她说。
“凑合。”他靠在柜台上,“以前在沪上住出租屋那会儿,天天自己做饭,不然吃不起。”
“那你现在也算回归朴素生活了。”
“不算。”他摇头,“那时候是为了活着。现在是为了守点东西。”
江晚晚没接话,低头继续织。梭子推过去,拉回来,声音清脆,在空荡荡的茶馆里来回撞。
快到中午时,外头开始有脚步声。几个老茶客路过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又低头走开。有个穿蓝布衫的大爷经过时悄悄对她摆手,意思是别待太久。墙上挂着的“听雨轩”灯笼被风吹得晃了一下,绳子好像被人动过,垂得比平时低。
整个午市时间,一个客人都没有。
江晚晚一直坐在那儿,茶凉了也没换。她的缂丝进度慢了下来,因为手指有点抖。不是怕,是憋着一股气不知道往哪放。
下午三点十七分,门被推开。
是个陌生面孔,夹克男,手里拎着公文包。他刚踏进来,阿杰就从角落站起来,一句话不说地走到门口,往中间一站。那人看了眼招牌,又看了看阿杰,最后转身走了。
“演够了。”江晚晚突然说。
罗坤明正在擦杯子,手停了一下。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逼你关门?”她把梭子往桌上一放,“让全镇的人不敢来喝茶?让供货商断货?让邻居装瞎?这就是他们的高招?”
“这不是高招。”罗坤明放下杯子,“这是围剿。用地方势力当枪使,自己躲在后面不出面。合法,又恶心。”
“那你就打算一直躲?”
“我没躲。”他看着她,“我在等。”
“等什么?等他们把你的招牌砸了?等你连一口热饭都做不出来?”
“我在等你冷静。”他说,“你现在一冲动就会犯错。”
江晚晚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一声响。“我犯错?我从投行辞职、甩掉婚约、跑来这个小镇,哪一步不是清醒做的决定?你现在跟我说我会犯错?”
罗坤明直视她:“你说要去上海拿审计报告,那是计划。但现在你情绪上头,做事只会打草惊蛇。”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阿杰这时走进来,压低声音:“林家放话了,三天内听雨轩要是不停业,以后这镇上做生意的都会‘难做’。”
“难做?”江晚晚冷笑,“多难?断水断电?还是半夜被人泼油漆?”
“可能更糟。”阿杰没笑,“镇东头老李家的米铺上个月得罪了人,第二天儿子骑摩托摔沟里了,到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空气一下子沉下去。
江晚晚盯着桌面,指甲掐进掌心。她知道江家狠,但从没想过他们会用这种方式。不是直接动手,而是借刀杀人,让别人替他们脏手。
“你要退?”她问罗坤明。
“不。”他答得很快,“但我不能让别人因为我出事。”
“那你让我走?”
“也不行。”他看着她,“你走了,他们还是会找上来。这次是你,下次可能是苏念,再下次是我认识的任何人。”
江晚晚沉默了几秒,然后打开布包,取出一小块缂丝递给他。
黑色丝线绣的是“听雨轩”三个字,针脚细密,墨色沉稳,像是能钉进木头里。
“你说这是你的地盘。”她说,“那现在,也是我的战场。”
罗坤明接过那块布,手指轻轻抚过字迹。
他没说话,但眼神变了。不再是那种冷眼看世事的模样,而是像一把藏了很久的刀,终于被人拔出了鞘。
晚上九点,阿杰带回消息:七叔答应见罗坤明,但只准他一个人去。
江晚晚想跟,被拦住了。
“这是江湖规矩。”阿杰说,“有些事不能带旁观者。”
她没吵,回到茶馆坐在窗边,重新拿起梭子。线轴转了几圈,她发现自己在织“听雨轩”的匾额图案,和刚才那一块一模一样,只是更大了些。
十一点半,罗坤明回来。
他进门没开灯,径直走到她对面坐下。阿杰跟进来,低声说:“七叔说了,林家背后有江家的钱,硬碰会伤及镇上兄弟。建议先避风头。”
江晚晚看向罗坤明:“所以呢?”
“所以。”他声音很低,“我们不开门七天。”
她愣住:“关门?”
“假的。”他嘴角动了下,“白天关门,晚上营业。只接待熟客,不留痕迹。进货走暗线,账本分开记。他们查不到。”
“演戏?”
“不只是演。”他说,“是让他们以为赢了。等他们放松,我们再动。”
江晚晚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你还真是阴啊。”
“我不阴。”他站起身,“我只是比他们多活了五年。”
她收起缂丝,把布包抱在怀里。“那我明天还来。”
“来。”他说,“但别走正门。后巷第三户人家的狗这两天会叫得特别勤,听见狗叫你就敲墙三下。”
“暗号?”
“保命的东西。”他走向柜台,“这地方姓罗,但也快姓江了。”
江晚晚没动,看着他泡茶。热水冲进壶里,茶叶打着旋儿下沉。她忽然觉得,这场仗还没开始,就已经打得人喘不过气。
但她知道,自己不会退。
因为她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凌晨一点,茶馆灯还亮着。
江晚晚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手里仍攥着那枚自制的银戒指。
门外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罗坤明站在后门阴影里,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未发送的消息:
“数据通道已备好,随时可以接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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