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剑在侧袋里轻轻晃动，剑穗扫过工装裤的拉链。陈昭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冥河水的寒意，左臂伤口因刚才强行引导水法封压邪气而再度裂开，血丝顺着袖口渗出，在布料上洇成一片暗红。
他靠在偏院客房的门框边，呼吸略沉。范无救盘坐在屋内蒲团上，闭目调息，后背那张钟馗留下的朱砂符仍在微微发亮。屋中静得能听见香炉里残灰落地的轻响。
陈昭没再说话，只是将铜钱剑插回侧袋，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他知道范无救体内的黑气只是被暂时压制，根源未除，那条狗魂仍潜伏在铁笼角落，伺机而动。
就在他抬手欲合上门扉时，掌心忽然一烫。
识海中的官印猛地颤动，一道猩红光点在意识深处浮现——那是存放在背包玉匣中的官印碎片位置标记。光点正在移动，正从这间客房向外偏离。
他瞳孔微缩。
脚步一顿，转身推门而入。
屋内无人。范无救仍在调息，对外界毫无察觉。他的背包斜挂在椅背上，侧袋被翻动过，原本嵌在夹层里的玉匣已然不见，只留下一道浅浅划痕。
陈昭盯着那道痕迹，眼神冷了下来。
他闭眼，凝神于官印感应。魂念如网铺开，瞬间锁定了碎片上的阴德烙印——它还在附近，没有转移给第三方，持有者仍在活动，步伐紊乱，带着明显的迟疑与慌乱。
是熟人。
念头刚起，窗外一道纤细身影掠过檐角，跃入后巷。深色连帽衫兜着头，肩背鼓胀，走路时重心不稳，像是背着什么重物。
陈昭认出了那身形。
周婉。
他没立刻追出，而是站在窗前，目光落在她消失的方向。她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不是。可她敢在这时候动手，要么是蠢，要么是被人逼到了绝路。
又或者，有人在利用她的身份做局。
巷外雾气未散，远处传来纸灰飘落的声音。陈昭悄然推开窗，翻身而出，落地无声。他沿着墙根前行，脚步极轻，每一步都避开青石板松动处可能发出的响动。
转过第三个拐角时，他停住了。
前方斑驳墙面下，周婉被死死按在墙上。一只枯瘦的手掐住她的脖颈，指节泛白，皮肤干裂如树皮。那人背对着巷口，黑袍裹身，头颅低垂，但从颈侧露出的一截脸颊看去，皮肉腐烂，边缘发黑，显然已非活人。
“东西交出来。”黑影声音沙哑，像钝刀刮过铁锈，“不然，我会把你的眼泪一滴一滴炼进镜灵。”
周婉挣扎着，手指抠进对方手腕，指甲翻裂出血。她想开口，却被扼得只能发出断续的喘息。背包带子崩断，一角玉匣滑出，表面符文微闪，映出她苍白的脸。
陈昭缓缓抬手，掌心官印隐现暗金纹路。
他没有冲上去，也没有喊话。
而是低声吐出四个字：“阴司令——镇。”
声不高，却如律令下达。整条巷子的纸灰突然停滞空中，连飘动的雾气也为之一凝。周婉脚边的一枚铜钱无风自动，正面朝上，隐隐泛出朱砂红光。
黑影猛然回头。
腐烂的脸上，一只眼睛浑浊发黄，另一只却是赤红如血，瞳孔收缩如针尖。它盯着陈昭，嘴角咧开，露出参差黑牙：“小阴司，你来得倒是快。”
陈昭一步步走近，右手不动声色滑入袖中。噬魂剑贴着小臂落下，剑柄入手冰凉。他盯着那双赤红瞳孔，忽然冷笑：“你身上那股尸臭，三天没换衣服了吧？”
黑影动作一滞。
陈昭继续逼近：“殡仪馆东区第三冷藏柜，昨晚少了一具穿灰色寿衣的老年男尸。你是从那儿爬出来的？还是说……有人特意让你顶替尸体，混进来等这一刻？”
黑影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聪明。可你知道为什么我偏偏选今晚吗？”它目光斜瞥周婉，“因为她会来。你们周家的女儿，天生就是饵。偷官印？呵，她是被人算计了还不自知。”
陈昭眼神不变，左手已将玉匣迅速收回，塞进怀中。封印完好，阴德值未损。
他盯着黑影：“谁派你来的？周鸿？还是那个养尸的老女人？”
“你很快就会知道。”黑影退后半步，脚下泥土开始塌陷，如同被无形之物吞噬。它的身形逐渐模糊，边缘泛起黑烟，像是要化雾遁走。
陈昭手中剑锋一吐，寒芒乍现。
“想走？”
剑气横切，直取咽喉。黑影仓促抬臂格挡，腐肉被削去一层，露出森森白骨。它闷哼一声，却不逃，反而在消散前最后看了周婉一眼，低语：“你父亲当年也这么看着我……然后把我推进火盆。”
话音落，黑影彻底融入浓雾，不留痕迹。
巷中恢复寂静。
周婉瘫坐在地，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脖颈剧烈咳嗽。她的眼神不是伪装的慌乱，而是真真切切的惊惧未定。罗盘从口袋滑出，指针乱转几圈后停住，指向北方——正是周家祠堂方向。
陈昭低头看着她，没扶，也没问。
她仰头望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什么。
陈昭抬手制止。
“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他声音平静，“你动阴司之物，就是触犯鬼律。哪怕你是被利用的，也要承担后果。”
周婉低下头，手指抠进砖缝，指节发白。
“我不是为了自己。”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我拿到碎片，是因为……它能照出古卷真相。我必须知道婚约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可我没想过会有人埋伏在这里，更没想到——”
“够了。”陈昭打断她，“你只知道你想做什么，却从不想别人会拿你做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破损的背包和翻裂的指甲：“下次再擅自行动，我不一定来得及拦下那一爪。”
说完，他转身欲走。
周婉忽然抬头：“陈昭！”
他脚步微顿。
“我不是傻子。”她咬着唇，“我知道自己在冒险。可你要查周家，我也在查周家。我们明明可以——”
“你可以信我。”陈昭回头，眼神冷峻，“但你不能赌我的命。”
他不再多言，大步走向院门。
身后，周婉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夜风吹起她的帽兜，露出半张脸，眼角有血丝渗出，不知是呛咳所致，还是别的什么。
陈昭回到客房，反手关门。范无救睁开眼，眉头微皱：“出事了？”
“有人想拿走碎片。”陈昭从怀中取出玉匣，放在桌上，“周婉动的手，第三方截杀。对方认得她，称她为‘饵’。”
范无救沉默片刻：“周家内部有问题。”
“不止。”陈昭摩挲着玉匣边缘，“那人临走前提到‘火盆’，还说我父亲当年如何看他……这不是普通的邪修。他是周家旧人，可能是百年前仪式中的牺牲者之一。”
范无救缓缓站起，肩部仍有不适，但已能行动：“你要查下去？”
“必须查。”陈昭握紧噬魂剑，“他们想用周婉引我出手，那就别怪我顺藤摸瓜。”
他话音未落，窗外忽有一缕火星飘过。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数十点火星从巷口升起，随风飘向院落屋顶。每一粒都带着焦糊味，落地即燃，点燃了檐角干枯的藤蔓。
火光渐起。
陈昭猛然回头，望向窗外。
浓雾深处，数道黑影正悄然围拢，手中提着油灯，灯芯跳动如心跳。
为首一人披着褪色红嫁衣，发髻高挽，脸上涂着厚重脂粉，嘴角却裂至耳根，无声笑着。
她手中灯笼上，写着两个血字：迎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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