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傲天和方欣精准的心理攻势下,那个坚固的、伪装了十年的外壳,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冒牌贺立军——或者说,那个没有名字的男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审讯室里只剩下头顶灯管发出的微弱嗡鸣,以及他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他不再试图狡辩,也不再保持那副成功商人的从容姿态,而是深深地低下头,双手插进头发里,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与内心某个巨大的痛苦搏斗。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里面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悔恨,有疲惫,有一丝解脱,甚至还有一丝……荒诞的笑意。
“好吧……我说。”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仿佛从遥远地方传来的空洞感,“你们想知道真相?真相往往比你们想象的……更可笑,也更可悲。”
在他的叙述下,一段尘封了十年、与警方推测截然不同的往事,缓缓铺陈开来:
“我……没有名字。”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至少,在遇到他之前,我没有一个像样的、能被社会承认的身份。我是谁?我是这个城市阴影里的一个幽灵,一个靠着打零工、偶尔……做些不那么合法的小勾当才能活下去的无业游民。我没有家,没有亲人,更没有未来。”
他描述着十年前那个同样沉闷的夜晚,语气带着一丝命运的嘲弄:“那天,我像条野狗一样在街上晃荡,想着去哪儿弄点吃的。然后,我就在一个街角,看见了他——贺立军。”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仿佛穿越回了那个决定命运的瞬间。
“他刚从一辆很贵的车上下来,穿着我只能在橱窗外看看的西装。我们打了个照面……然后,我们都愣住了。”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却又比哭还难看,“你们能想象吗?就像在照镜子。不,比镜子还像!除了他看起来更……更养尊处优一些,我们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也很惊讶,甚至……很兴奋。”他回忆着,“他拉着我,非要请我喝酒。我们去了一个很安静的酒吧,他跟我说了很多。说他生意上的压力,说他和老婆关系不好,说儿子怕他……他说他活得很累,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他说他羡慕我,觉得我……自由。”
这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对于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从未被人正视过的他来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后来……后来他就提出了那个荒唐的建议。”男人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自嘲,“他说,‘我们换一下吧,就几天。你去替我当几天贺立军,享受一下有钱人的生活。我也试试你的日子,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自在。’他说这只是个游戏,一个……体验生活的游戏。”
他当时觉得这想法疯狂又刺激,再加上对那个光鲜世界本能的好奇与渴望,还有贺立军承诺的一笔“体验费”……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我以为只是短暂的交换,像做了一场美梦,梦醒了,各回各位。”他的语气变得艰涩,“但我错了。当我真的走进他的别墅,摸着他的方向盘,看着他漂亮的妻子和那个怯生生叫我‘爸爸’的孩子时……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云泥之别。”
这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差距,更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完整的“人生”的冲击。
“但这还不是最让我难受的。”他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我最受不了的是……是贺立军他根本不懂珍惜!他有那么好的老婆,却对她冷言冷语,漠不关心!他有那么可爱的儿子,却连个笑脸都吝啬给予!他把这一切……这一切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像垃圾一样踩在脚下!”
他的眼中迸发出一种混杂着嫉妒、愤怒和不平的光芒。
“他拥有的,是我渴望却永远得不到的。而他,却在肆意挥霍,甚至践踏!”他几乎是低吼着说出这句话,胸膛剧烈起伏。
这强烈的心理落差,像毒药一样侵蚀着他。短暂的“体验”,变成了内心失衡的开始。他不再满足于只是一个短暂的替代品,他开始觉得,如果由他来掌控这一切,一定会比那个真正的贺立军做得更好。
正是这种扭曲的念头,为后续的悲剧,埋下了最深的祸根。审讯室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意识到他们正在触及这桩离奇案件最核心、也最黑暗的动机。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那回忆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带着一种混合了罪恶、扭曲和一丝病态满足的复杂情绪。
“那几天……我住在他的大房子里,用着他的东西,被他的佣人叫着‘贺总’……”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还有他的妻子,黄晴。”
他抬起头,目光有些闪烁,不敢直视龙傲天锐利的眼睛。“贺立军对她很冷淡,那几天更是借口出差,几乎不联系。黄晴……她很寂寞,也很温柔。有一天晚上,我们……我们都喝了点酒……就……”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在那段错位的人生里,他与黄晴发生了关系。
“那件事之后,我心里很乱,有愧疚,但……但更多的是另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成了那个家的男主人。”
然而,梦总是要醒的。几天后,按照约定,他们换回了身份。他重新变回了那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巨大的落差让他备受煎熬。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烂在肚子里。”他苦笑一声,“可没过多久,贺立军……真的贺立军,怒气冲冲地找到了我住的那个破地方。”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羞辱和愤怒的时刻。
“他像看一堆垃圾一样看着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他说我不知好歹,说我玷污了他的东西,说我就是个卑劣的小偷……”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节发白,“最后,他指着我的鼻子,用那种我永远忘不了的、充满鄙夷和蔑视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
他模仿着当时贺立军的口吻,声音扭曲而尖刻:
“‘你永远都是垃圾,上不了台面!’”
这句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本就因巨大落差而极度敏感和自卑的心上。十年过去了,他复述这句话时,眼中的恨意和疯狂依然清晰可见。
“就这一句话……”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充满了暴戾之气,“就这一句话!他把我心里那点仅存的……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彻底打碎了!”
极度的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就在贺立军骂完,不屑地转身准备离开的那一刻,他看到墙角放着一把之前干活用的、锈迹斑斑的铁锤。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让他闭嘴!永远闭嘴!”他声音嘶哑地低吼着,双手做出一个挥击的动作,“我抓起那把锤子,冲上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他的后脑……就是一下!”
他描述得极其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残忍:“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直接倒下了。血……流了很多。我探了探他的鼻子,没气了。”
杀人之后,他并没有惊慌失措。
“我出奇地冷静。”他语气平缓下来,甚至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成就感”,“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贺立军……这个身份,和他所拥有的一切,终于完整地属于我了。”
他趁着夜色,将贺立军的尸体拖到附近一处空地。“我找了个角落,挖了个坑,就把他埋那儿了。很简单,没人看见。”
说完这一切,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完成了一场漫长的表演,身体松弛下来,靠在椅背上。他甚至还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嘲讽和一种扭曲的自信,目光扫过龙傲天和单向玻璃后的众人:
“十年了……我把自己活成了他,甚至比他更好。如果不是那个工地突然要开发,动了土……你们,”他顿了顿,语气笃定,“或许这辈子都找不到我。”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这番自白,还原了一个因极度自卑和嫉妒而引发的、充满偶然却又必然的悲剧。一个无名的幽灵,因为一句话,杀死并取代了那个与他容貌相同、命运却截然不同的“镜中人”,窃取了他的人生,整整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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