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不断冲刷着沙滩。
金色的沙砾被洗得平整光亮,随后又被几双破烂的靴子踩得乱七八糟。
不屈者号庞大的船身向左倾斜了大约十五度,深深地嵌在软沙里。
亚当木的船壳上布满划痕,那是穿越大漩涡时留下的印记。
幸运的是,龙骨没断。
毕竟是宝树做的船,非常结实。
甲板上正在进行一场特殊的“庆功宴”。
没有朗姆酒,也没有烤肉。
食物是几个水手刚从附近的林子里敲下来的灰皮硬壳果,外形接近椰子,表皮坚硬无比。
必须用锤子砸开,里面是一种乳白色的胶状果肉。
“这玩意儿没什么味道。”
拉姆盘腿坐在缆绳堆上,手里捧着半个果壳。
他用那把平时用来剔除藤壶的小刀,挑起一块果肉塞进嘴里,用力嚼了两下。
“口感又粘又涩,还要费劲往下咽。”
虽然嘴上嫌弃,但他吞咽的速度一点也不慢。
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咕嘟一声。
在他旁边,围坐着十几个水手。
每个人都在狼吞虎咽。
哪怕这种果肉寡淡无味,甚至带着一股土腥气,但在经历了三天的断水断粮后,这就是世界上最顶级的美味。
雷恩坐在船舷边。
他没吃果肉。
手里拿着一个铁皮杯子,里面是从岛上的一条溪流里打来的淡水。
水很清,透着一股凉意。
他仰起头,把杯子里的水一口气灌进喉咙。
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去,冲刷着火烧火燎的胃袋。
那种干渴的身体重新得到滋润的感觉,让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身体还在痛。
那是透支后的后遗症。
尤其是左臂,依旧没有什么知觉,僵硬地垂在身侧。
但他不在意。
只要没断,就能养回来。
“船长。”
莉娜走了过来。
她手里也拿着一个杯子,另一只手递过来一块剥好的果肉。
“吃点吧,虽然难吃,但能补充糖分。”
她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一些,不再那么惨白,但眼底的青黑还是很重。
雷恩接过果肉,直接塞进嘴里,连嚼都没嚼就吞了下去。
确实不太好吃。
但他需要的只是能量。
“船的情况怎么样?”雷恩问。
“比预想的好。”
莉娜在他旁边坐下,两条腿悬在船舷外晃荡。
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发梢扫过雷恩的手臂。
“底舱进了点水,但不严重。主要是推进器彻底报废了,我们需要新的动力系统,或者大修。”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码头方向。
那里隐约能看到一些建筑的轮廓。
“而且,要把船推回海里,光靠我们这十几个人不行。我们需要借用这里的绞盘,或者雇佣一艘拖船。”
雷恩点了点头。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屈者号太重了。
尤其是用了亚当木做龙骨后,自重是普通船只的两倍。
一旦搁浅,就是死重。
“那就去借。”
雷恩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那块果肉提供的能量开始在身体里扩散,让他稍微有了点力气。
“拉姆。”
正吃得满嘴白沫的船匠头子猛地抬起头。
“在!”
“你带人留守。”
雷恩看了一眼那根歪斜的主桅杆。
“清点损失,列个清单。我们要在这里修整一段时间,缺什么零件,能不能买到,都要搞清楚。”
“明白!”
拉姆把最后一口果肉咽下去,把果壳随手一扔。
“那船长你呢?”
“我去探探路。”
雷恩看向那片茂密的丛林。
那后面就是那个所谓的“蝉鸣岛”的城镇。
“莉娜跟我走。再叫上两个力气大的,把小艇放下去。”
……
十分钟后。
一艘小艇划破了平静的水面。
划船的是之前那个轮机学徒,还有一个叫巴克的大个子水手。
两人虽然累,但划得很卖力。
桨叶拍打水面,推着小艇向着深水港的码头靠近。
这地方有点怪。
这是雷恩的第一感觉。
太吵了。
不是人声鼎沸的吵。
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高频的嗡嗡声。
千万只蝉在耳边同时鸣叫。
声音是从两岸的树林里传出来的。
那些树长得很奇怪。
树干黝黑,表皮粗糙坚硬,上面布满了鳞片状的纹路。
树叶呈细长的针状,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海风一吹。
这些针叶互相摩擦。
滋滋滋。
嗡嗡嗡。
这就是“蝉鸣”的来源。
“有意思。”
莉娜蹲在船头。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小铲子,还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瓶。
趁着小艇靠岸的一瞬间,她身手敏捷地跳上一块礁石,铲了一块带着苔藓的泥土塞进瓶子里。
“这是‘铁松’。”
莉娜举起瓶子,对着阳光观察。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
那是学者特有的眼神,看到未知事物时比看到金币还兴奋。
“我在书上看到过,这种树的木质非常坚硬,堪比钢铁,但因为太重,不能用来造船,只能用来做建筑材料或者……武器。”
她把瓶子塞进腰包里,又伸手去折那一根伸出水面的树枝。
咔嚓。
一声脆响。
那根只有小指粗细的树枝并没有断,反而把莉娜的手指勒出了一道红印。
“好硬。”
莉娜搓了搓手指,不仅没有沮丧,反而更兴奋了。
“这里的土壤含铁量一定极高。这是一种特殊的金属矿物生态。”
雷恩没有打断她的研究。
他在看人。
小艇已经绕过了岬角,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港口。
码头上停泊着十几艘船。
大部分是商船,吃水很深,看起来装满了货物。
还有两艘挂着奇怪旗帜的武装帆船,炮门紧闭,但甲板上有人巡逻。
码头上的人不少。
搬运工扛着箱子在栈道上穿梭。
但这画面很违和。
雷恩眯起眼睛。
太安静了。
除了那种背景音一样的蝉鸣声,码头上几乎没有人说话。
搬运工们低着头,脚步匆匆,动作机械且沉默。
而在码头的几个关键路口,站着一些穿着灰色制服的人。
他们腰间挂着长刀,手里拿着短枪。
眼睛不在观察环境,而是在审视每一个路过的人。
那种眼神雷恩很熟悉。
那是监狱看守常有的眼神。
“换衣服。”
雷恩突然开口。
莉娜愣了一下,手里的树枝差点掉进水里。
“什么?”
“不想惹麻烦就换衣服。”
雷恩指了指那群灰制服。
“这里不像是个自由贸易港。你的那身衣服太显眼了。”
莉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虽然衣服有些脏了,但依然能看出是典型的航海服,腰间还挂着一把虽然没子弹但看起来很唬人的燧发枪。
这身打扮,一看就是海贼或者冒险家。
在这个气氛诡异的地方,确实容易招来祸端。
莉娜反应很快。
她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件宽大的长袍。
那是她在威士忌山的时候顺手买的,原本是用来防晒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她把长袍套在身上,遮住了那身紧致的战斗服,也遮住了腰间的枪。
又从包里拿出一副平光眼镜架在鼻梁上。
把乱糟糟的长发稍微理顺,扎了个低马尾。
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那个精明干练的女海贼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呆板、满身书卷气的年轻女学者。
“怎么样?”
莉娜推了推眼镜,那种唯唯诺诺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
雷恩瞥了她一眼。
那件长袍虽然宽大,但并没有完全掩盖住她的身形。
尤其是当海风吹过,布料贴在身上时,依旧能勾勒出底下起伏的曲线。
那种知性与身材的反差,反而更惹眼了。
不过比起海贼的身份,这种“麻烦”还在可控范围内。
“勉强。”
雷恩给出了评价。
小艇靠岸了。
两个水手跳上栈桥,把缆绳系在木桩上。
雷恩率先上岸。
他的靴子踩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几乎是在他双脚落地的同一时间。
两道视线就射了过来。
那是站在栈桥尽头的两个灰制服。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手按在了刀柄上,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你看,我就说这里规矩大。”
雷恩低声说了一句。
他没有拔刀,甚至连姿势都没变。
只是站在那里,像是一块黑色的礁石。
“外乡人。”
一个声音传来。
说话的不是那两个灰制服,而是一个从他们身后走出来的男人。
这人个子不高,很瘦。
穿着一件比卫兵更考究的深灰色马甲,胸口别着一枚铜徽章,图案是一片铁松叶。
他的头发梳得油光发亮,两撇小胡子修剪得很整齐。
看起来像个管家,又像个账房先生。
但那双眼睛很活。
在雷恩身上扫了一圈,又在莉娜身上停留了两秒,最后看了一眼那艘寒酸的小艇。
“欢迎来到蝉鸣岛。”
男人笑了起来。
皮笑肉不笑。
眼角的鱼尾纹挤在一起,像是一朵风干的菊花。
“我是这里的港口管事,你可以叫我莫尔。”
莫尔搓了搓手,语气听起来很客气,但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怎么也藏不住。
“我看各位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
“船坏了。”
雷恩言简意赅。
他没有编什么复杂的理由。
在这个地方,说多错多。
“路过附近,碰上了风暴,引擎报废了,想在这里修整一下,顺便买点补给。”
“哦……风暴。”
莫尔拖长了音调,脸上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
“这片海域的风暴确实不长眼。能活着过来,各位运气不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又拿出一支笔。
“既然来了,就要守这里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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