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怒,张二狗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没膝的积雪中。镇西外的荒原比镇内更加酷寒,狂风卷着冰碴,像是无数细小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视野所及,尽是白茫茫一片,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个活物。
钱四海的话如同毒蛇,在他心中嘶嘶作响。“残碑店”、“一步登天”、“付不起的价钱”、还有那句意味深长的“是死是活,看你的造化”。这绝非善意的指引,更像是一次危险的驱虎吞狼,或者,干脆就是让他去送死。
但他没有回头路。小石头母亲咳血昏厥的模样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与记忆中孙婆婆枯槁的面容重叠,化作一股冰冷的执念,推着他向前。怀里那壶“烧刀子”烈酒成了仅有的热源,贴在心口,似乎也焐不热那越沉越凉的心。
五十里路,在平日的官道上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样的暴风雪中,于他这样一个仅比凡人强壮些许的炼气初学者而言,无异于鬼门关。
灵气在体内艰难运转,抵御着刺骨寒意,但消耗极快。他不得不走走停停,寻找岩石背风处稍作喘息。干粮冻得硬如铁石,只能用体温慢慢暖化,就着雪水艰难下咽。
途中,他数次听到远处传来令人心悸的狼嚎,甚至有一次,透过雪幕,隐约看到几道灰影在远处山脊线上掠过,碧绿的目光森然扫过这片白色荒漠。他立刻伏低身体,屏住呼吸,将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压力远去,才敢继续赶路。
跋涉了近四个时辰,天色早已彻底黑透,风雪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就在他几乎要冻僵,怀疑自己是否被钱四海愚弄,即将葬身这雪原之时,前方风雪呼啸声中,忽然夹杂了一丝异样的动静。
不是风声,不是狼嚎,更像是……金铁交击的微弱回响,以及一种被扭曲、被压抑的人声嘈杂。
他精神一振,催动所剩无几的灵气灌注双目,竭力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一片乱石嶙峋的山坳处,隐约透出几点微弱摇曳的光晕,并非火把的暖黄,而是某种惨白或幽绿的光芒,诡异地穿透雪幕。那金铁交击声和嘈杂人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残碑店!
张二狗心脏猛地收缩,不是喜悦,而是高度警惕。他放缓脚步,如同雪狐般悄无声息地靠近,借助乱石隐藏身形。
越是靠近,那景象越是诡异。
山坳入口处,赫然歪斜立着半截断裂的古老石碑,被风雪侵蚀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残破的“店”字。这便是“残碑店”之名的由来?
石碑之后,并非想象中房屋林立的店铺,而是一片被几块巨大怪石半包围的空地。空地上,零星散布着七八个“摊位”——大多只是在地上铺一块兽皮,或直接以雪地为台,摆放着些许物品。每个摊位旁,都挂着一盏灯——有的是以惨白兽骨为罩,内里跳跃着幽绿火焰;有的则是镂空的金属球,散发出冷冰冰的白光,照得摊主和客人的面容阴晴不定,如同鬼魅。
人数不多,约莫十几人,个个气息沉凝,眼神锐利,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或药草味。他们交谈的声音压得极低,在这风雪呼啸的背景下,更显得鬼鬼祟祟,如同鬼市。
张二狗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整理了一下被风雪吹得凌乱的衣衫,将药杵藏在袖中易于取用的位置,又将那壶“烧刀子”拿在手中,略作迟疑,便低着头,迈步走进了那片被怪石和诡灯笼罩的空地。
他的进入,并未引起太大骚动,只有靠近入口处的几人懒洋洋地投来一瞥,目光在他年轻的面孔、普通的衣着以及那壶酒上扫过,便失去了兴趣,显然将他当成了误入此地的普通镇民或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张二乐不敢四处张望,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地摊。摊位上东西不多,且大多奇形怪状:沾染暗沉血迹的兽皮爪牙、一些闪烁着微弱灵光的矿石、几株被寒冰封存的奇异草药、甚至还有几件锈迹斑斑、形状古怪的兵器碎片。没有任何一个摊位上摆着像“清肺丹”这样的成品丹药。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钱四海的信息有误?或者,丹药这类紧俏货,根本不摆出来?
他踌躇片刻,鼓起勇气,走向一个看起来面相相对不那么凶恶的摊主。那人裹着厚厚皮袄,脸上带着一道刀疤,正低头擦拭着一柄匕首。
“这位……大哥,”张二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张,“请问,这里可有……治肺痨的丹药?”
那刀疤脸抬起头,斜睨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声音沙哑:“肺痨?凡人那点破病也值得来残碑店?小子,你走错地方了,滚回你的镇子找郎中吧!”
旁边传来几声毫不掩饰的嘲笑。
张二狗脸上一热,却坚持道:“我听说这里能买到……不一样的东西。价钱好商量。”
“价钱?”刀疤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上下打量他,“看你这穷酸样,身上有几个大子?灵石有吗?没有就滚蛋,别耽误老子生意!”
张二狗抿紧嘴唇。他确实身无长物,那几枚铜钱在这种地方简直是个笑话。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酒壶。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摊位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治肺痨的丹药?清肺丹我倒是有,就怕你买不起。”
张二狗猛地转头,只见那个摊位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摊主是个干瘦的老者,披着黑色斗篷,面容枯槁,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的摊位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摆。
“您有清肺丹?”张二狗急切上前,“需要多少钱?或者……用什么换?”他举了举手中的酒,“这壶烧刀子很烈……”
老者像是被逗乐了,发出夜枭般的笑声:“酒?老夫要你的马尿作甚?”他笑声一收,目光如同毒针般刺向张二狗,“小子,残碑店的规矩,以物易物,或者……用消息换。”
“消息?”张二狗一怔。
“不错。”老者慢条斯理道,“老夫对你那壶酒没兴趣,对你那几个铜板更没兴趣。不过嘛……寒石镇前几日那场‘天火’退狼,有点意思。你把那‘天火’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老夫,这枚清肺丹,”他枯瘦的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一个粗糙的小木盒,盒盖微启,露出一枚圆润的、散发着淡淡清凉气息的白色丹药,“就是你的了。”
张二狗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果然!那晚的事情还是引起了这些“圈内人”的注意!这老者竟是冲着“天火”而来!
他瞬间明白了钱四海的险恶用心——将他引到此地,无论他是死是活,无论他是否得到丹药,关于“天火”的秘密,都有可能通过这种方式被泄露出去!钱四海自己不必承担任何风险,甚至可能早已与这老者有所勾连!
说不说?
说了,或许能拿到丹药救人性命,但“爆燃符”的秘密必将暴露,后续麻烦无穷。不说,小石头的母亲可能就……
就在他内心激烈交战,冷汗浸透内衫之际,另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哼,鬼叟,又在讹诈新人了?什么狗屁‘天火’,不过是些不入流的爆燃符伎俩,也值得换一枚清肺丹?”
张二狗骇然转头,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穿青色法衣、面容冷峻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出现,正抱臂看着他,眼神倨傲,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其衣角绣着一个淡淡的云纹标记,显示他并非散修,而是有门派之人。
那被称为“鬼叟”的老者脸色一沉,阴冷地看向那青年:“凌七,残碑店的规矩,买卖自愿,你华阳剑宗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吧?”
华阳剑宗!张二狗心中再震!这标志他在那本私密账簿的附注里见过!
那名叫凌七的青年冷笑一声,根本不理鬼叟,目光直接落在张二狗身上,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味道:“小子,你画的那些鬼画符,虽然粗劣,倒也有点歪心思。跟我走,入我华阳剑宗杂役房,岂不比在这鬼地方被这老鬼敲骨吸髓强?至于丹药,”他随手抛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木盒,落在张二狗脚前的雪地上,“算是赏你的。”
这一幕,让整个残碑店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张二狗身上,有惊讶,有玩味,有嫉妒,也有冰冷的杀意。
鬼叟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中幽光闪烁,却似乎对那凌七颇为忌惮,并未立刻发作。
张二狗看着脚前的木盒,又看看凌七那施舍般的态度,最后看向鬼叟那阴沉的脸。
两个选择,看似天差地别,却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鬼叟阴险狡诈,华阳剑宗之人看似提供了通天之路,但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和“杂役房”三个字,都透着不容忽视的轻贱。
更何况,他若接了这丹药,就等于彻底得罪了鬼叟,在这残碑店,能否安然离开都是问题。
风雪更急,吹得那惨白幽绿的灯火摇曳不定,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舞动,如同群魔乱舞。
张二狗站在风雪与诡光之中,脚下是能救命的丹药,面前是莫测的前路与凶险的抉择。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那气冰冷刺肺,却让他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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