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红那狂躁的杀意与鬼打墙的绝望循环,如同一个不断收紧的冰冷绞索,几乎要将二狗最后一丝生机也彻底扼断。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刹那,那萦绕于心头的陌生名姓——“林秀娥”,竟与他自身记忆中那座古老石桥的模糊影像,产生了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却真实存在的共鸣!
这丝共鸣,如同在绝对虚无中划过的一道极其细微的裂隙,透出了一丝来自外界的光。它并非直接赋予二狗力量,却像一枚精准的楔子,猛地钉入了孟红以滔天怨念构筑的、扭曲空间的薄弱节点!
“嗡——!”
一声并非来自物质世界、而是源于意识层面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清脆鸣响,陡然在二狗近乎停滞的思维中炸开!
刹那间,那无限循环、令人绝望的楼梯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面般,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浓稠的黑暗剧烈地波动、翻涌,然后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墙壁上那厚厚的、带着血丝的冰霜迅速消融、蒸发!
“不——!!!”孟红那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暴怒的尖啸,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带着强烈的不甘,迅速变得模糊、消散……
二狗只感觉周身那粘稠如胶的束缚感骤然消失,巨大的空间扭曲力将他猛地向后一抛!
“噗通!”
他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熟悉的、带着城市尘埃和汽车尾气味道的空气涌入鼻腔,耳边传来了远处模糊的车流声和人间烟火气的细微噪音。
他……出来了!从那个无限循环的鬼打墙楼道里,被硬生生地“抛”了出来!
他挣扎着抬起头,发现自己正躺在张启所住居民楼旁边的一条僻静小巷里,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地照在他身上,带来一丝久违的、属于阳世的暖意。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他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真实地跳动。
是“林秀娥”这个名字!是这个名字与他自身记忆产生的、那丝微弱的共鸣,某种程度干扰甚至暂时打破孟红的怨念领域!这个名字,绝不仅仅是一个陌生的代号,它必然与他自己,与这整件事情,有着某种极其深刻却尚未被揭示的关联!
这个认知,如同在他濒死的心田中注入了一股强大的生命力。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查清“林秀娥”是谁!必须弄明白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他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魂魄深处传来的、因为过度消耗而产生的阵阵虚弱眩晕,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胸口那枚“净心护灵符”依旧散发着温和的暖意,顽强地修复着他受损的心神,但显然也到了极限,光芒黯淡了不少。
他不敢在此久留,孟红虽然暂时退去,但谁也不知道她何时会卷土重来,而且下一次,必定更加凶险。他必须趁着这难得的喘息之机,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他扶着墙壁,准备踉跄着走出小巷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独特的气味,如同一条狡猾的泥鳅,钻入了他的鼻腔。
这气味……很难用言语精确形容。它极其淡薄,混杂在城市的各种味道之中,几乎难以察觉。但二狗那经过《辰星耀世》淬炼和多次生死考验而变得异常敏锐的灵觉,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它。
那是一种……混合着陈年铁锈、潮湿霉斑、某种略带刺鼻的化学试剂残留,以及……一丝极其隐晦、却与他自身魂魄深处某种印记隐隐共鸣的、难以言喻的“归属感”或“熟悉感” 的复杂气味。
这气味并非来自张启的公寓楼,也并非来自这小巷本身。它仿佛是一条无形的丝线,从远方飘来,若有若无地牵引着他的感知。
循着气味! 一个念头如同本能般从二狗心底升起。这气味……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一种掺杂着恐惧、悲伤、却又带着一丝奇异吸引力的复杂情绪。它不属于张启,不属于孟红,似乎……是属于他“自己”的!是属于那个名为“二狗”的、丢失了过去的游魂的!
这发现让他浑身一震!难道……这气味指向的地方,与他失去的记忆有关?与他的过去,与他的父母,甚至……与那个刚刚救了他一命的陌生名字“林秀娥”有关?
这个可能性让他激动得几乎颤抖起来。他强行压下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努力收敛心神,将所有的感官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缕微弱而独特的气味上。他像一条追踪猎物气息的猎犬,在小巷口仔细地分辨着方向。
气味指向了城市的东南方。那里,据他脑海中残存的、属于张启的零碎城市记忆显示,似乎是老工业区,有很多早已废弃多年的工厂。
没有更多犹豫,二狗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踏上了这趟循着气味寻找故地的旅程。他不敢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生怕自己这狼狈的模样和身上可能残留的阴气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能依靠双脚,沿着那气味丝线般微弱的指引,艰难地向东南方向走去。
路途漫长而痛苦。身体的创伤和魂魄的虚弱让他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额头上不断渗出虚弱的冷汗。城市的喧嚣对他过度敏锐的灵觉来说是一种折磨,各种混杂的气息不断干扰着他对那特定气味的追踪。他不得不走走停停,时常需要靠在墙边休息,集中精神重新捕捉那几乎要断掉的气味线索。
夕阳渐渐西沉,将他蹒跚的身影拉得老长。当他终于接近那片老工业区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眼前的景象一片荒凉:破败的厂房如同巨兽的骨架沉默矗立,锈迹斑斑的管道和铁架扭曲着伸向灰暗的天空,杂草在破碎的水泥缝中疯狂生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尘土味和化工废料残留的刺鼻气味。
而他所追踪的那缕独特气味,在这里变得清晰了不少!它如同一条无形的溪流,引导着他深入这片工业废墟的腹地。
最终,他在一扇巨大的、早已锈蚀得看不出原色、歪斜倒塌了一半的铁门前停了下来。铁门上方,一块巨大的、字迹早已剥落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xx化纤厂”字样的招牌,在晚风中发出吱呀作响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就是这里!那股混合着铁锈、霉斑、化学试剂和他灵魂共鸣感的独特气味,正是从这片废弃工厂的深处,最为浓郁地散发出来!
废弃工厂,必然藏着与他过去相关的秘密!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那扇倒塌的铁门缝隙中侧身钻了进去。
厂区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和阴森。巨大的厂房空间空旷而黑暗,只剩下一些残缺的机器骨架,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废弃的零件和碎玻璃,踩上去发出咔嚓的声响,在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空气不流通,带着一股陈腐的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酸涩气味,与他追踪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他凭借着气味的指引和微弱的光线,小心翼翼地在这片废墟中穿行。这里显然废弃已久,但却给人一种奇怪的“不干净”的感觉。并非指卫生,而是一种……仿佛有什么东西隐藏在这片破败之下的诡异氛围。他的灵觉能隐约感受到一些极其微弱的、残留的负面情绪波动,像是焦虑、疲惫、甚至……绝望?是当年在这里工作的工人们留下的吗?
随着他的深入,来到一座相对独立、看起来像是过去行政办公用的三层小楼前,那股与他灵魂共鸣的气味达到了顶峰。小楼的门窗大多破损,黑洞洞的窗口像是一只只窥视的眼睛。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从一扇破碎的窗户翻了进去。
楼内更加昏暗,灰尘的味道呛得他忍不住咳嗽。走廊两侧的办公室门大多敞开着,里面桌椅歪倒,文件散落一地,覆盖着厚厚的尘土。
气味的源头,似乎在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
他踩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塌陷的木质楼梯,小心翼翼地来到二楼,沿着走廊向尽头走去。越是靠近那个房间,他心中的那股悸动感就越发强烈,既有一种即将揭开谜底的激动,又有一种莫名的、仿佛要触及某种伤痛的恐惧。
终于,他停在了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着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前。门上挂着一个歪斜的、字迹模糊的牌子,隐约能看到“档案室”三个字。
就是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缓缓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
令人牙酸的开门声在寂静的小楼里回荡。
档案室内同样一片狼藉。大量的纸质档案从破损的档案柜里散落出来,堆积在地上,如同一个个小小的坟茔,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而那股强烈到极点的、与他灵魂共鸣的气味,正是从这堆废墟般的档案深处散发出来的!
二狗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蹲下身,不顾灰尘,开始在那堆积如山的废纸中翻找起来。他的动作有些急切,又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虔诚,仿佛在挖掘一座关乎自身存在的宝藏。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找什么,只能凭借着那股气味的指引和内心的直觉。
终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本格外厚重、封面是深蓝色硬壳、虽然布满灰尘却似乎保存相对完好的员工花名册。当他拿起这本花名册的瞬间,那股与他灵魂共鸣的气味骤然变得无比清晰和强烈!仿佛这本书,就是气味的核心源头!
他颤抖着手,拂去封面上的积尘。封面上用白色的字体印着“丰斗县化纤厂员工登记册(1985-1995)”。
丰斗县?!这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二狗!这不就是泥道士曾经根据他描述的家乡口音和古桥,推测出的他可能来自的地方吗?!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这本沉重无比的花名册。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是蓝色的钢笔字,很多已经模糊。他一页一页地,快速地翻阅着,目光死死地扫过每一个名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他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
突然!
他的手指猛地停在了一页纸上,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般,死死地钉在了页面中间偏下的一个名字上——
姓名:林秀娥
性别:女
岗位:纺纱车间 挡车工
入职日期:1988年7月
家庭住址:丰斗县石桥乡河畔村(后面的字迹有些模糊)
林秀娥!真的是林秀娥!那个在孟红记忆碎片中出现的名字!那个刚刚在绝境中救了他一命的陌生名字!
而更让二狗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在“林秀娥”这个名字的下方几行,紧挨着的另一个登记信息——
姓名:向福根(一个朴实得近乎土气的名字)
性别:男
岗位:机修车间 钳工
入职日期:1987年3月
家庭住址:丰斗县石桥乡河畔村(同样字迹模糊)
关系:林秀娥之夫
向福根?这是谁?
二狗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名字,大脑一片空白。然而,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剧烈震颤,却不受控制地席卷了他的全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撕心裂肺的熟悉感与巨大的悲伤!比“林秀娥”这个名字带来的触动,要强烈十倍、百倍!
他几乎是机械地、目光呆滞地继续向下扫去,落在了“家庭成员”那一栏。
那里,用稍微细弱一些的笔迹,写着两个名字:
长子:向大娃(名字被一道横线划掉,旁边用小字备注:溺毙)
次子:向二娃
向二娃!!!
看到这三个字的瞬间,二狗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仿佛一道积蓄了亿万年的闸门被猛地冲开!无数被尘封的、破碎的、却无比真实的记忆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冲入他的意识!
……金色的麦田……浑浊的河水……古老的石桥……那个佝偻着背、在夕阳下呼唤他回家的老农……那张布满皱纹、充满慈祥与担忧的脸……分明就是花名册上这个“向福根”!那是他的爹!
……一个穿着蓝色碎花褂子、面容温婉憔悴、总是偷偷抹泪的女人……那是他的娘!林秀娥!
……还有他自己……光着脚丫在田埂上奔跑,在河里摸鱼,被爹娘嗔怪地叫做……“二娃子”!
他是向二娃!他不是什么无根无萍的游魂二狗!他是丰斗县石桥乡河畔村,向福根和林秀娥的儿子,向二娃!
那缕引导他来到此地的、独特的气味……那是他童年时,父亲向福根下班回家,身上总带着的、工厂机油、汗水混合着淡淡烟草的味道!是他记忆深处,关于“父亲”和“家”的味道!
巨大的冲击和汹涌复苏的记忆,让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晕倒在地。他死死扶住旁边布满灰尘的档案柜,才勉强站稳。
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不是悲伤,而是那种找到了来处、确认了自身存在的、巨大而复杂的情绪释放。
他找到了!他找到了自己的根!找到了自己的爹娘!
然而,狂喜之后,是更加深沉刺骨的寒意与恐惧。
他想起了泥道士曾经的推测,想起了萍娘娘说过的话,想起了自己作为“游魂”的状态……如果他是向二娃,那么他为什么会成为游魂?为什么会占据张启的身体?向大娃的“溺毙”又是怎么回事?他的爹娘……现在怎么样了?
更重要的是,他的母亲林秀娥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孟红的记忆碎片里,被那个神秘的、低沉男声所提及?这与张启、孟红、水鬼、邪术、医院蹊跷……这一切,又有什么关联?!
废弃工厂的档案室,如同一个巨大的、尘封的潘多拉魔盒。他找到了自己身份的钥匙,打开了它,释放出了“过去”的幽灵,却也看到了更加庞大、更加黑暗、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谜团阴影,正从盒中缓缓升起,向他笼罩而来。
他手握着那本沉重的花名册,如同握着自己失而复得却又沉重无比的过去,站在废墟与尘埃之中,泪流满面,心中充满了找到归途的激动,与面对更深黑暗的、巨大的茫然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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