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档案室中,那本沉重的员工花名册,如同一把锈蚀了多年、却在此刻猛然撬开了命运齿轮的扳手。向二娃——这三个字,不再是虚无的符号,而是带着滚烫的血肉、金色的麦浪、浑浊的河水与爹娘殷切目光的重量,狠狠地砸回了二狗……不,是砸回了向二娃的灵魂深处!
汹涌的记忆洪流几乎将他的意识冲垮。爹(向福根)那张饱经风霜、布满皱纹却带着憨厚笑容的脸;娘(林秀娥)那温婉而时常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的眼神;哥哥向大娃模糊却亲切的身影,以及其名后那触目惊心的“溺毙”二字;还有石桥、河畔村、田野间无忧无虑的奔跑……这一切的一切,如同被尘封的画卷骤然展开,色彩鲜明得令他窒息。
巨大的归属感与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温暖的洋流,瞬间包裹了他那饱受创伤、冰冷已久的魂魄。他不再是孤魂野鬼“二狗”,他是有着来处、有着根系的“向二娃”!这份认知带来的坚实感,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魂魄的虚弱。
然而,狂喜的浪头过去,露出的却是更加狰狞、更加黑暗的礁石。
他是向二娃,那他为何会成为游魂?为何会占据张启的身体?哥哥向大娃的“溺毙”是意外吗?为何与那枯井水鬼的记忆如此相似?爹娘如今何在?他们过得好吗?而最让他心胆俱寒的是——母亲林秀娥的名字,为何会出现在孟红那充满邪异氛围的记忆碎片中,被那个神秘的低沉男声所提及?!
这一个个问题,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刚刚温暖起来的心脏。找到身份的喜悦,迅速被更庞大、更恐怖的谜团阴影所覆盖。他意识到,自己的过去,自己家庭的命运,极有可能早已与张启、孟红、邪术、谋杀这些血腥事件,紧密地、残酷地纠缠在了一起!
就在他心神激荡,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和随之而来的恐惧与愤怒冲击得几乎站立不稳之际,这片废弃工厂的“不干净”,似乎也被他此刻剧烈波动的魂魄能量和那复苏的、属于“向二娃”的独特生命气息所刺激,开始显现出更加露骨的恶意。
档案室内,原本只是弥漫着的陈腐霉味和淡淡负面情绪残留,骤然变得浓郁和……“活跃”起来!
“呜——”
“嗬……嗬……”
隐隐约约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呜咽声和拖沓的脚步声,开始在这死寂的三层小楼内回荡。不是单一的来源,而是从四面八方,从楼下,从隔壁房间,甚至……从头顶的天花板夹层里传来!
墙壁上那些斑驳的污渍,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开始扭曲、蠕动,隐约勾勒出一些痛苦而扭曲的人脸轮廓。空气中那铁锈和化学试剂的刺鼻气味里,掺杂进了一丝更加令人作呕的……腐臭!
是盘踞在此地的其他“东西”!它们或许没有孟红那般强大而集中的怨念,但数量似乎不少,而且在此地沉寂多年,此刻被向二娃这“鲜活”而“异常”的灵魂所吸引,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食腐生物,从沉睡中苏醒,显露出了贪婪的本性。
一道道模糊、稀薄、如同破旧抹布拼凑而成的黑色鬼影,开始从墙壁的阴影里、从散落档案堆的缝隙中、从破损的门窗后面,缓缓地、扭曲地渗透出来。它们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大致的人形轮廓,散发着冰冷的死气和一种对“生气”的纯粹渴望。它们的目标,赫然便是站在档案室中央,手中紧握着花名册,心神失守的向二娃!
危机再次降临!而且是在他刚刚找回自我、心神最为脆弱的时刻!
若是之前的“二狗”,面对此情此景,恐怕早已被恐惧吞噬,或是只能依赖萍娘娘的符箓或泥道士的平安符被动防御。但此刻,他是向二娃!是那个有着父母牵挂、有着血海深仇(他隐约觉得)亟待查清的向二娃!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如同地火般从他心底猛然窜起!不是对自身遭遇的恐惧,而是对这些敢于觊觎他、阻拦他寻找真相、可能与他家庭悲剧有关的污秽之物的暴怒!
“滚开!”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嘶哑的怒吼,不再是绝望的哀鸣,而是充满了警告与驱逐的意味。
然而,那些被死气和贪婪驱动的鬼影,只是稍稍一滞,便发出更加尖锐的、意义不明的嘶鸣,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冰冷的怨气如同实质的触手,率先触及他的身体,试图缠绕、冻结他的魂魄!
向二娃只觉得一股比孟红怨气更加杂乱、却同样冰寒刺骨的气息瞬间包裹了自己,四肢开始僵硬,思维仿佛都要被冻结!胸口的“净心护灵符”爆发出强烈的乳白色光晕,拼命抵御着这股侵蚀,但光芒在众多鬼影的联合冲击下,迅速变得黯淡!
被动防御,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向二娃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泥道士的话语再次回响:“《辰星耀世》,引星辉之力,淬炼己身……此乃‘炼’,是‘合’……心中有道,则万法皆可为用!”
星辰之力!他还有星辰之力!这不再是那个无根游魂“二狗”勉强修炼来的力量,而是他“向二娃”寻求生路、守护自身、探寻真相的力量!
求生的本能与暴怒的情绪,在这一刻完美地融合,形成了一股极其纯粹、极其强烈的驱邪与守护的意念!他不再去刻意回忆那拗口复杂的口诀,不再去小心翼翼引导那冰冷的气流,而是将全部的精神、所有的意志,都灌注于一个最简单的念头——
将这些肮脏的东西,从我面前,彻底清除!以星辰之名!
他遵循着身体的本能记忆,将那股因为记忆复苏和强烈情绪刺激而似乎变得活跃了一些的、潜藏在经脉深处的星辰之力,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猛地向双拳灌注而去!
“嗡——!”
一声低沉的能量嗡鸣,仿佛来自他体内深处!他那双原本因为虚弱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的手,此刻竟然隐隐泛起了一层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清冷辉光!那光芒如同月华,又带着星辰的遥远与冰冷,与他之前被动防御时散发的微光截然不同,多了一种主动的、锐利的质感!
与此同时,一股并非源自肉体,而是源于灵魂与星辰之力共鸣产生的、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力量感,从他干涸的经脉中滋生出来!虽然远不足以让他恢复健康,却足以支撑他做出反击的动作!
最先扑到近前的一道鬼影,张开那模糊不清、如同黑洞般的“口器”,带着刺骨的寒意,咬向他的脖颈!
就是现在!
向二娃眼中厉色一闪,不退反进,迎着那扑来的鬼影,将泛着清冷辉光的右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挥出!
这一拳,毫无章法,甚至有些笨拙,既非泥道士教的强身把式,也非任何武术套路,纯粹是绝境中被逼出的、最原始的本能反击!
然而,就在那泛着微光的拳头,与那虚无缥缈的鬼影接触的刹那——
异变发生了!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入了冰雪!那清冷的星辰辉光,在接触到鬼影那由纯粹阴气和怨念构成的躯体的瞬间,竟爆发出了意想不到的克制与净化效果!
拳头并未遇到实质的阻碍,而是如同穿过了一层冰冷的烟雾。但就在穿过的同时,那鬼影发出了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啸,其模糊的躯体如同被投入烈阳的积雪,瞬间变得稀薄、透明,并且冒起了阵阵青烟!那构成它存在的阴气怨念,竟在星辰之力的照耀下,被迅速蒸发、净化!
拳风过处,鬼影溃散退避!
虽然仅仅是一道最弱小的鬼影,但这实实在在的、由他自身力量造成的战果,让向二娃心神剧震!
有效!星辰之力对这些阴邪鬼物,真的拥有强大的克制作用!
这一幕,也明显震慑住了其他正在涌来的鬼影。它们前扑的势头猛地一滞,那没有五官的“面部”似乎都转向了那正在消散冒烟的同伴,散发出惊疑不定、甚至带着一丝畏惧的精神波动。
机会!
向二娃精神大振,胸中豪气顿生!他不再犹豫,强忍着魂魄因为强行催动力量而传来的阵阵针扎般的剧痛,主动向前踏出一步,左拳也随之挥出,同样带着那微弱的清冷辉光,扫向离他最近的两道鬼影!
“嗤!嗤!”
又是两声轻响,伴随着鬼影凄厉的惨嚎和冒起的青烟!那两道鬼影如同遇到了天敌,惊恐万状地向后飘退,不敢再轻易靠近。
他双拳交错,虽然动作依旧笨拙,步伐虚浮,但每一拳挥出,都带着那虽然微弱却坚定无比的星辰清光,如同在黑暗中舞动的两盏微小的、却令邪祟畏惧的明灯!
拳风所向,鬼影辟易!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恐惧的猎物,而是在这一刻,凭借刚刚复苏的自我认知和顽强催发的力量,暂时成为了这片污秽之地的清道夫!
那些原本贪婪的鬼影,此刻纷纷发出了畏惧的嘶鸣,不敢再上前,只是远远地围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蠕动,散发着不甘与忌惮的气息。
档案室内,暂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向二娃站在中央,双拳微握,清光隐现,虽然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但他的眼神,却如同燃尽的灰烬中重新亮起的火星,充满了不容侵犯的决绝与一丝初试锋芒的锐气。
辰星之力,初显其威!
虽只微光,亦可驱邪!
拳风过处,鬼影退散!
他,向二娃,终于不再是只会逃亡和承受的弱者。他拥有了反击的力量,哪怕这力量还如此微弱,如此难以掌控。但这无疑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转变,为他接下来探寻那更加黑暗、更加危险的真相,点燃了第一簇属于自己的、微弱的希望之火。
他环视着周围那些畏缩不前的鬼影,深吸了一口带着尘埃和淡淡焦糊味(被净化鬼影所留)的空气,紧紧握住了手中那本记载着他过去的花名册。
前路依旧漫漫,凶险未知。但此刻,他的心中,除了对过往的悲伤与对未来的恐惧,更多了一分直面黑暗的勇气,与一份必须走下去的、沉甸甸的责任。为了爹娘,为了向大娃,也为了他自己——向二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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