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关于“共振”的疑虑，被顾晏清严密地封存于心底，未在林星遥面前显露分毫。日常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检测、训练、有限的休息，循环往复。只是顾晏清在后续的数据收集中，加入了几项更为精细的、针对深层精神背景波的扫描，动作隐蔽得连林星遥自己都未曾察觉异常。
几天后，林星遥接到通知，需要她前往位于A7区边缘的一个小型报告厅，向一个由数名净庭中层官员和研究员组成的“项目评估小组”，进行一次非正式的能力演示和情况说明。通知由周易传达，语气如常，只强调了这是例行程序，旨在让相关部门对她的存在和价值有更直观的了解。
林星遥心中有些忐忑，但并未多想。在两名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她走进了那间线条简洁、灯火通明的报告厅。厅内已经坐了七八个人，男女皆有，穿着代表不同部门的制服，神情大多严肃，带着评估者的审视目光。
顾晏清坐在主位旁侧，面前放着光屏，似乎在进行记录准备，并未抬头看她。他的存在让林星遥稍微安心了些，尽管他周身散发的气息依旧冰冷疏离。
演示过程很顺利。她按照要求，对一段中等强度的模拟“悲伤回响”进行了梳理。过程虽然依旧伴随着精神上的负担，但比起最初，她对“边界”的掌控确实有了一丝微弱的进步，至少没有像以前那样轻易地被情绪的浪潮完全淹没。
当最后一丝混乱的波动被抚平，模拟器发出代表净化完成的柔和提示音时，林星遥轻轻松了口气，额角带着细汗，看向评估小组。
短暂的安静后，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更多的是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
一名坐在前排、肩章显示其来自资源调配司的官员率先开口，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并未落在林星遥展示的能力效果上，而是带着一种挑剔的审视，上下扫视着她本人。
“表现尚可。”他语气平淡，话锋却随即一转，“不过，根据档案记录，林星遥小姐，你来自尘壤d7区，父母信息缺失，由社区收容机构抚养长大，并无任何正规教育及精神力训练背景，是吗？”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她最不愿被提及的出身，将“尘壤”、“信息缺失”、“无正规背景”这些标签赤裸裸地抛在台面上。
林星遥的身体微微一僵，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充满了探究、怀疑，以及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另一位穿着研究袍的中年女性接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确实。净庭的精神力运用体系，是建立在数代先贤严谨的科学研究和完善的训练标准之上的。来自尘壤的……嗯，‘民间技艺’，虽然看似有些效果，但其理论基础、长期稳定性，尤其是对使用者及周边环境的安全性，都存在巨大疑问。”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顾晏清，“将如此不明底细的能力引入净庭核心区域，顾裁决官，是否有些……过于冒险了？”
话语如同绵里藏针，看似讨论技术，实则字字句句都在贬低她的出身和能力，并隐隐质疑顾晏清的决策。
林星遥站在那里，感觉脸上火辣辣的。那些话语比模拟出的情绪回响更让她难受。她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想告诉他们，她的能力并非毫无章法，她也在努力学习控制，想诉说那些在尘壤被她实实在在帮助过的人……
可是，看着那一张张写满理性考量和阶层偏见的面孔，她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在这里，她的辩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顾晏清。
他依旧低着头，看着光屏上的数据，仿佛刚才那些充满歧视的言论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直到那名资源调配司的官员再次开口，试图进一步质疑她的安置待遇和资源消耗是否合理时，顾晏清才抬起眼。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发言的几人，没有愤怒，没有反驳，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演示数据已记录。评估意见会纳入后续参考。”他打断了对方的发言，声音平稳，不容置疑，“今日会议到此结束。”
他没有为林星遥说一句话，没有驳斥那些针对她出身的嘲讽，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终结了这场让她如坐针毡的会议。
评估小组的成员们似乎也习惯了他的风格，虽然有人脸上还带着未尽的不以为然，但都陆续起身离开。
林星遥站在原地，看着顾晏清收拾好东西，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便径直离开了报告厅。
心中的委屈和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他就这样走了？在她被当众如此轻视和质疑之后？
她独自走回居住区的路上，感觉周围那些冰冷墙壁投来的目光都充满了无声的嘲笑。
然而，当天晚上，当她像往常一样尝试通过室内系统查询第二日的训练安排时，却发现界面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一些原本对她开放、但可能会遇到其他部门人员的公共区域预约选项被移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条更为隐蔽、使用频率更低的内部通道和训练室的临时权限。
变动很小，若非她对这有限的系统界面早已熟悉到不能再熟，几乎不会察觉。
是巧合吗？
林星遥看着光屏上那不起眼的调整，回想起顾晏清在会议上那冷漠打断的姿态，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在公开场合为她辩护，没有与那些歧视性的言论正面冲突。
因为他清楚，在那样的环境下，任何言语上的争执都是“无意义的冲突”，只会降低效率，甚至可能引发更激烈的反弹。
他选择了更直接、更有效的方式——利用他的权限，悄无声息地调整了她的活动范围，让她能够最大限度地避开那些充满恶意的场合和目光。
这是一种属于顾晏清式的、冰冷的庇护。
没有安慰，没有解释，只有实际的行动。
林星遥关掉了系统界面，走到窗边，望着脚下那片灯火通明却情感匮乏的城市。
公开的歧视，她切身感受到了。
而那无声的庇护，她也隐约察觉了。
在这座理性至上的高塔里，一切似乎都被量化、被计算。包括保护，也包括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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