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林星遥睡得并不安稳。报告厅里那些充满审视与轻蔑的目光，那些如同标签般贴在她身上的词汇——“尘壤”、“信息缺失”、“民间技艺”，还有顾晏清那近乎冷漠的、打断会议离去的背影，在她脑海中反复交织。
她清楚地知道，顾晏清随后那悄无声息的权限调整，是一种保护。可这种保护，非但没有让她感到温暖，反而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头。它无声地印证了那些歧视的存在，也凸显了她处境的尴尬——她需要依靠他的“恩赐”才能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
第二天上午，依旧是那个空旷的训练室。顾晏清已经在等她，准备进行新一组针对“边界”稳定性的强化训练。
模拟的“情绪回响”开始弥漫，但林星遥却有些心不在焉。她努力集中精神，构筑着那依旧脆弱的壁垒，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昨日那些尖锐的话语。
终于，在一次模拟回响的间歇，她停下了动作，转过身，直视着站在观测位上的顾晏清。她的胸口微微起伏，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压抑了一夜的情绪在翻涌。
“昨天……”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昨天在报告厅，他们那样说……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反驳他们？”
她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她知道自己身份尴尬，能力存疑，可她无法接受那种当众的、针对出身的羞辱被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哪怕只是出于最基本的尊重，他也不该一言不发。
顾晏清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预料到她会提出这个问题。他的目光平静，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
“反驳什么？”他反问，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反驳你来自尘壤的事实？还是反驳你缺乏净庭认可的教育背景？”
林星遥一噎。
“他们……他们的话里带着歧视！”她试图解释那种让她难受的感觉，“他们不是在讨论能力，是在贬低……”
“他们的言论，基于可查证的客观信息。你的出身，你的成长环境，是既定事实。”顾晏清打断了她，声音清晰而冷静，“至于话语中蕴含的主观评价倾向，属于个人观点范畴。对其进行直接反驳，需要投入额外的时间与精力进行无实质结果的辩论，并可能引发更复杂的立场对立与人事纠纷。”
他向前走了一步，距离并未拉近多少，但那理性的、分析问题般的姿态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的核心目标，是确保你的能力研究顺利进行，并评估其对于净庭稳定与发展的潜在价值。昨日会议的目的，是进行能力演示与基础情况说明，这一目标已经达成。介入并扭转部分与会者基于阶层和认知差异产生的偏见，不属于该会议的目标范畴，且投入产出比极低。”
他看着她，眼神没有任何闪躲，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数学公式。
“无意义的冲突，只会降低效率，分散资源。调整你的活动权限，规避可能产生负面交互的环境，是当前情况下，维持研究效率与减少不必要损耗的最优解。”
一番话，条分缕析，逻辑严密，将昨日那场让她倍感屈辱的风波，彻底拆解成了目标、效率、资源、最优解等一系列冰冷的参数。
在他眼中，她的委屈，她所感受到的歧视，都只是需要被管理的、影响“效率”的干扰项。而他的处理方式，就是选择最“高效”的手段去消除这些干扰，而非在意干扰本身带来的情感创伤。
林星遥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看着他那双似乎永远只会进行理性运算的眼睛。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比任何一次精神反噬都让她感到疲惫。
她明白了。
与他争辩对错，争辩公平，争辩尊严，本身就是“无意义的冲突”。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逻辑和效率构筑的冰冷高墙。墙外汹涌的情感，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被视为需要被计算和管理的变量。
她所有因被轻视而生的愤怒，因被维护而产生的复杂感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多余。
她缓缓低下头，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
训练室内，只剩下模拟回响发出的、单调的嗡鸣声。
理性的解释，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试图沟通的火焰。也让她更加清晰地看到，横亘在她与这个男人之间的，是何等深邃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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