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室内的光线恒定不变,模糊了时间的流逝。林星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泪水无声地淌过苍白的脸颊,留下冰凉的湿痕。胸腔里却像是被点燃了一团火,灼热地跳动着,反复灼烧着顾晏清那石破天惊的“一票否决权”,以及他力挽狂澜后,频道里最终落定的、暂时保全她的决议。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洪流在她体内冲撞,让她时而觉得浑身发冷,时而又觉得面颊耳根都在发烫。她用力抱紧自己,指尖深深掐入手臂,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这一切不是濒临绝望时产生的幻觉。
他真的……信她。
不是基于模棱两可的“可能性”,而是以一种近乎决绝的、赌上自身一切的姿态,悍然向整个净庭高层宣告了他的信任。
这份信任,太重了。重得让她心头发颤,重得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不同于守卫换岗的动静。是电子锁解除时,那几乎微不可闻的“滴”声。
林星遥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门口。
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顾晏清站在门外。
他没有穿那身象征权力的执行官正式服饰,只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便装,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似乎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极其淡薄的疲惫。高强度的会议博弈,尤其是动用“一票否决权”所带来的巨大政治压力和后续影响,显然并非对他毫无消耗。
他迈步走了进来,房门在他身后悄然闭合。
隔离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那里,深邃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将她此刻的狼狈——未干的泪痕,苍白的脸色,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以及那依旧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尽收眼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凝滞的、仿佛绷紧到极致的寂静。
林星遥仰头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想问,想确认,想感谢,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是化作更加汹涌的泪水,无声地滚落。
顾晏清看着她汹涌的泪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蹙起的弧度极其细微,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朝她走近了一步。
仅仅一步。
然后,他停在了她面前,微微俯身。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冷冽与某种难以形容气息的味道。
他伸出手,不是扶她,也不是擦拭她的泪水,而是停顿在了半空,似乎有些迟疑,最终,只是用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轻、极其快地,拂去了她颊边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指尖冰凉,触感却像带着微弱的电流,瞬间穿透皮肤,直抵林星遥的心尖,让她浑身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
他收回手,重新直起身,目光依旧锁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越了所有纷争与算计后、沉淀下来的、近乎纯粹的平静:
“别哭了。”
不是命令,不是安慰,更像是一种……陈述。陈述一个他认为此刻应该发生的事实。
林星遥用力吸了吸鼻子,胡乱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不那么……脆弱。
顾晏清沉默地注视着她这些细微的动作,没有催促。
直到她稍微平复了一些,抬起那双被泪水洗过、显得格外清澈却也格外脆弱的眼睛望向他时,他才再次开口。
这一次,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也更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烙印在了她的灵魂上:
“我信你。”
没有前缀,没有解释,没有附加任何条件。
只是这三个字。
我信你。
简单,直接,却重若千钧。
林星遥的呼吸骤然停滞,刚刚止住的泪水几乎又要决堤。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为……为什么?证据……那些证据……”
“证据可以伪造。”顾晏清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真理,“逻辑不会。”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一切迷雾:“你的行为模式,能力本质,以及在危机爆发前后的所有轨迹,都与制造这场袭击的动机和能力相悖。那所谓的‘铁证’,存在无法解释的、根本性的逻辑断裂。”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那冰封般的眸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流露出一种近乎绝对的、基于理性推导后的笃定:
“所以,我信你。”
不是因为情感,不是因为偏袒。
而是因为他那超越常人的、冰冷而严密的逻辑,在经过极致推演后,得出的唯一合乎情理的结论。
可这理性的结论,却促使他做出了最不理性的、赌上一切的行动。
林星遥看着他,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却在此刻仿佛蕴含着某种撼动人心力量的冷峻脸庞,心中那片因冤屈和孤立而冰封的荒原,仿佛被一股暖流彻底冲垮、消融。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句“我信你”面前,都显得不再那么可怕。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在对抗整个世界的恶意。
她的身后,站着这座净庭最冰冷,却也最坚固的冰山。
他信她。
这就够了。
汹涌的情绪再次冲上眼眶,但这一次,她没有再让泪水落下。她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所有翻腾的情感都压抑在了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回应里:
“……嗯。”
千言万语,都凝聚在了这一个字里。
顾晏清看着她终于稳定下来的情绪,眼中那丝极淡的波动也悄然平复。他没有再说什么安慰或鼓励的话,只是告知了她接下来的安排:
“联合调查组明日正式启动。你需要配合问询和检测。”他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保持冷静,如实陈述即可。其他的,交给我。”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在确认她的状态,也仿佛在传递某种无声的力量。
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门口。
在他即将拉开门的那一刻,林星遥忍不住轻声唤道:
“顾执行官……”
顾晏清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谢谢。”她将这两个字,用力地、清晰地说了出来。
顾晏清的背影似乎有瞬间的凝滞,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打开了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合金门再次闭合。
隔离室内,重新只剩下林星遥一人。
但她却感觉,这里不再冰冷,不再窒息。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他留下的那句话,和他指尖那转瞬即逝的、冰凉的触感。
她缓缓抬起手,抚上刚才被他拂过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他的气息。
信任的抉择,他已经做出。
而她,也将带着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去面对接下来的所有风暴。
这一次,她不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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