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清那句“我信你”所带来的震撼与暖意,并未能在林星遥心中留存太久。它像投入冰海的火种,在短暂地驱散寒意后,迅速被周遭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现实所吞噬。联合调查组的成立,并未带来预期的公正与曙光,反而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更多隐晦的恶意与步步紧逼的陷阱。
调查在顾晏清的强力主导下艰难推进。技术部的初步复核确实发现了那溯源印记中存在极其精微的、非自然的模拟痕迹,但对方手段高超,留下的线索支离破碎,无法直接指向任何具体势力或个人。每一次看似将要突破的关口,总会遇到无形的阻力——关键证人突然改口或“意外”失忆,部分数据记录“恰好”损坏,甚至连调查组内部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质疑顾晏清是否因个人倾向而影响了判断的客观性。
流言并未因调查的进行而平息,反而在某种力量的推动下愈演愈烈。林星遥是“深渊奸细”的论调开始与顾晏清“滥用职权”、“包庇祸首”的指控捆绑在一起,在净庭内部悄然传播。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不仅针对林星遥,更直指不惜动用否决权保下她的顾晏清。
他依旧每日会出现,询问她的状态,告知调查进展(往往是受阻的部分),语气永远平稳冰冷,仿佛外界的风暴与他无关。但林星遥能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那股寒意比以往更甚,偶尔凝视光屏上那些被篡改或消失的数据时,眼底会掠过一丝极快的、近乎凌厉的锋芒。
他在与一张看不见的网搏斗。而这张网,正在缓缓收紧。
转折发生在一个深夜。
林星遥在浅眠中,被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定频率的能量波动惊醒。是顾晏清的精神力标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紧绷!
她立刻坐起身,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几乎是同时,隔离室的门被无声滑开。顾晏清站在门口,没有开灯,窗外净庭永恒的人造夜景在他身后投下模糊的光晕,勾勒出他挺拔却仿佛凝聚着风暴的身影。
他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冷峻,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翻涌着某种下定决心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起来。准备离开。”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离开?林星遥愣住了。去哪里?调查还没有结束……
顾晏清没有给她提问的时间,迈步进来,将一套与她身形相仿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便装扔到她面前。“换上。五分钟。”他的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出膛的子弹。
林星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再多问,立刻依言行动。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但她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
在她换衣的间隙,顾晏清快速操作着个人终端,销毁了房间内所有可能遗留的个人数据痕迹,动作精准、迅速,没有一丝多余。
当他完成一切,转身看向已经换好衣服、站在那里的林星遥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评估,还有一种……仿佛在切割什么似的决绝。
“走。”他言简意赅,率先向外走去。
门口的守卫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廊道里一片死寂,只有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顾晏清对这里的监控和防御系统了如指掌,他带着她,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幽灵,避开所有常规巡逻路线和监控探头,沿着一条极其隐秘的、似乎只有他才知道的应急通道,快速向下。
途中,他们与早已等候在阴影中的周易汇合。周易依旧是那副略显懒散的样子,但眼神锐利如鹰,手中提着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箱,对着顾晏清微微颔首:“老大,外围干扰已布置,路线清理完毕,但时间不多。”
顾晏清点了点头,没有废话。
三人沉默地穿行在净庭庞大而复杂的内部结构中。林星遥能感觉到,越是靠近外围,空气中那种无形的紧张感就越是浓重。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被刻意压低的警报嗡鸣和急促的脚步声,但都被他们巧妙地避开。
终于,他们抵达了一处位于高塔底层的、看似废弃的货运通道出口。厚重的隔离门外,就是净庭能量屏障之外的自由(或者说,危险)世界。
就在顾晏清准备启动紧急开启程序的那一刻——
通道内部,刺耳的警报声陡然炸响!红色的光芒疯狂闪烁!
“警告!未经授权人员试图进入限制区域!”
“警告!最高通缉目标锁定!”
“安全部队立即拦截!”
暴露了!
几乎是警报响起的同一时间,通道前后出口传来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全副武装的安全部队如同潮水般涌来,能量武器的充能声滋滋作响,冰冷的枪口瞬间锁定了他们三人!
“顾晏清!林星遥!你们已被包围!立刻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严琮那冰冷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一丝终于抓住猎物的得意。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陷入了绝对的死局!
林星遥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完了……
然而,顾晏清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惊慌。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包围过来的士兵,只是侧过头,对周易说了一个字:
“墙。”
周易咧嘴一笑,脸上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他猛地将手中的金属箱砸向侧面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合金墙壁!
轰——!
并非爆炸,而是一种奇异的、高频的能量共振!金属箱在与墙壁接触的瞬间解体,释放出的能量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墙壁上!那足以抵挡重型武器轰击的合金墙壁,竟然如同被高温熔化的黄油般,迅速扭曲、软化,露出了一个边缘不规则的大洞!
洞外,是尘壤那灰黄破败、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天际线!
“走!” 顾晏清低喝一声,一把抓住林星遥的手腕,不由分说,带着她猛地从那个破开的大洞中跃出!
冰冷的、带着污染尘埃气息的风瞬间灌满了口鼻!失重感传来,他们正从数百米的高空向下坠落!
下方,是净庭外围混乱的、如同迷宫般的废弃建筑群。
就在他们跃出的瞬间,身后传来了能量武器开火的爆鸣和严琮气急败坏的怒吼!
“开火!格杀勿论!”
数道炽热的光束擦着他们的身体掠过,击打在下方建筑的残骸上,炸起漫天烟尘!
顾晏清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形,将林星遥护在怀中,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刃身上流淌着冰蓝色的能量光泽。他挥动短刃,精准地格开了几道追射而来的能量光束,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周易紧随其后跃出,在空中如同灵活的猿猴,借助几处凸起的建筑残骸缓冲,同时向后抛洒出数枚干扰弹,刺眼的白光和强烈的能量干扰瞬间遮蔽了追兵的视线和锁定。
轰隆!
三人几乎同时重重地砸进下方一堆松软的、不知是何物的废弃物中,激起漫天尘土。
顾晏清在落地的瞬间便翻身而起,依旧紧紧抓着林星遥的手腕,没有丝毫停留。“这边!” 他低喝一声,拉着她,如同猎豹般冲入旁边一条狭窄、阴暗的巷道。
身后,净庭高塔的警报声依旧刺耳,追兵的呼喊和能量武器的射击声被扭曲的巷道结构削弱、分散。
他们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将那片象征着秩序与囚笼的冰冷光芒,彻底甩在了身后。
穿过几条错综复杂、散发着腐臭气味的巷道,一辆看起来破旧不堪、毫不起眼的重型越野车,正静静地停在约定的隐蔽角落。引擎盖还微微冒着热气。
顾晏清拉开车门,几乎是粗暴地将林星遥塞进了副驾驶,自己则迅速坐进驾驶位。周易利落地翻身跃入后座。
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越野车如同脱缰的野马,猛地窜出,碾过满地狼藉,一头扎进了尘壤无边无际的、被污染与混乱笼罩的荒野之中。
车窗外,净庭高塔的轮廓在尘霾中迅速远去、缩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光点,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车内,一片死寂。
只有引擎的轰鸣,和三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
林星遥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一片荒芜破败的景象,心脏依旧在疯狂地跳动,手脚一片冰凉。
他们……出来了。
以“叛逃”的方式。
从那个她一度以为可以安身立命、最终却差点将她吞噬的冰冷高塔。
她转过头,看向身旁紧握着方向盘、下颌线条绷紧、目光锐利如刀注视着前路的顾晏清。
他不再是净庭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裁决官。
他成了一个……叛逃者。
为了她。
这个认知,带着血腥与硝烟的味道,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也点燃了她眼底某种决绝的火焰。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守护者与被守护者,研究者与研究对象。
他们是……共犯。
流亡之路,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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