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北伯府,已是华灯初上。
沈逾明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关于弩机改良的图纸,但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中,反复交替着两个画面——永嘉郡主骄纵愤怒的脸,和顾清辞最后那复杂而疏离的眼神。
烦躁,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滋生。
他知道,自己今日对永嘉郡主的态度过于强硬,势必会彻底得罪这位备受宠爱的郡主,甚至可能引来太后和皇帝的不悦。
但他不后悔。
若连自己在意的女子都无法维护,他重生这一世,掌握这身力量,又有何意义?
只是……清辞的态度,依旧如同一道冰冷的墙壁,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想见她。
现在就想。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燎原之火,再也无法遏制。
他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常服,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安北伯府,向着顾家小院的方向潜行而去。
修为提升后,他的身法更加迅捷飘忽,在京城连绵的屋脊上起落,如同鬼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多时,那处位于陋巷深处的、熟悉的清雅小院,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小院内一片寂静,只有顾清辞所住的那间厢房,还亮着昏黄的灯火。
窗纸上,映照出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正坐在书桌前,似乎在伏案书写着什么。
沈逾明屏住呼吸,收敛全身气息,如同一片落叶般,轻轻落在院墙外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上,借着浓密枝叶的掩护,目光穿透夜色,静静地凝视着那道剪影。
仅仅是看着她的影子,他心中那翻腾的烦躁和醋意,便奇异地平复了许多。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如同一个固执的守望者。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内的灯火晃动了一下,窗上的剪影动了。顾清辞似乎写完了东西,放下了笔,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她推开了窗户,似乎想要透透气。
皎洁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照亮了她未施粉黛却清丽绝俗的容颜。她微微仰着头,望着天边的月亮,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化不开的轻愁。
夜风拂过,吹动她额前的几缕碎发,也带来了她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那叹息声很轻,却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沈逾明的心尖,带来一阵细密的酸疼。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心中的纷乱与困扰。因他而起的困扰。
就在这时,顾清辞似乎若有所觉,目光猛地转向沈逾明藏身的老槐树!她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而锐利,与平日里的温婉判若两人。
“谁在那里?”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逾明心中一惊!没想到她的感知如此敏锐!他此刻收敛气息,便是寻常高手也难以发现,她却能察觉到异样!
他犹豫了一下,知道自己已然暴露,再隐藏下去反而显得鬼祟。他轻轻拨开身前的枝叶,露出了身形。
月光下,他站在树影婆娑的枝干上,身形挺拔,面容在明暗交错间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清晰地映入了顾清辞的眼中。
看到是他,顾清辞眼中的警惕并未消散,反而蹙起了秀眉,语气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疏离和不悦:“安北伯?深夜至此,窥探女子闺阁,这是何意?”
她的质问,如同冰水,浇在沈逾明心头。
他纵身一跃,如同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与她隔着几步的距离。他没有再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只是路过,看到灯还亮着,便停留了片刻。”他找了一个连自己都不信的蹩脚借口。
顾清辞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讽刺的弧度:“安北伯的府邸,与我这陋巷,似乎并不顺路。”
沈逾明哑口无言。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彼此间那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今日在酒楼……多谢伯爷出言维护。”最终还是顾清辞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郡主身份尊贵,伯爷实在不必为了我,开罪于她。”
“我并非为了你。”沈逾明下意识地反驳,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但看着顾清辞瞬间冷下去的眼神,他心中一横,索性将真实情绪表露出来,“好吧,我就是为了你!我无法忍受任何人,以任何方式,羞辱于你!永嘉郡主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意。这怒意,是对永嘉郡主的,也是对眼前这个始终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女人的。
顾清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宣言震住了,她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灼热与认真,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荡开层层涟漪。
但很快,那冰冷的理智再次占据了上风。
她偏过头,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伯爷厚爱,清辞承受不起。伯爷心中既有放不下的人,又何必再来招惹于我?清辞虽出身寒微,却也不愿做他人的替代品,更不愿卷入伯爷与郡主之间的纷争。”
她还是说出来了。将横亘在两人之间最大的那根刺,血淋淋地挑明了。
沈逾明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被她警惕地后退一步避开。
“不是替代品!”他声音沙哑,带着急迫,“从来都不是!清辞,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顾清辞抬起眼眸,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疏离,“解释你为何在昏迷时唤着‘宛澜’的名字?解释你为何每每看我时,眼神总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字字诛心。
“沈逾明,我不是傻子。我有眼睛,会看;有心,会感受。”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承认,你的才华,你的能力,甚至你如今的改变,都曾让我动容。但我要的,是一份完整而纯粹的真心,而不是掺杂着对他人记忆的、模糊不清的感情。”
“你若无法彻底放下过去,便请……放过我吧。”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沈逾明的心上。
他僵立在原地,看着月光下她决绝而清冷的容颜,所有解释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是啊,如何解释?
告诉她,自己是穿越而来,“宛澜”是他前世的妻子?告诉她,他最初对她的关注,确实源于那相似的容貌?
这些话说出来,她会信吗?即便信了,又能改变什么?能抹去“宛澜”在他生命中存在过的痕迹吗?能让他看着这张脸时,心中毫无波澜吗?
他……做不到。
至少现在,他还做不到完全将她们区分开来。
看着他脸上挣扎、痛苦而又无言以对的神情,顾清辞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也彻底熄灭了。
心,像是被浸入了冰冷的湖底,一片寒凉。
她缓缓后退,准备关上窗户。
“等等!”沈逾明猛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哑。
顾清辞关窗的动作一顿,看向他。
沈逾明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良久,他才用一种沉重而缓慢的语调开口:“我无法向你承诺,能立刻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那对‘她’不公,对……对我自己也不真实。”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从我决定走向你的那一刻起,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所付出的每一分感情,对象都只是你——顾清辞,独一无二的顾清辞。”
“我不是想让你替代谁,我只是……无法控制地被你吸引。你的才华,你的坚韧,你的聪慧,你的清醒,甚至是你此刻对我的疏离和拒绝……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你顾清辞,与任何人无关。”
“给我时间,清辞。”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这对于如今位高权重的他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重新认识我,抛开所有过去的印象和猜疑,只是单纯地,看看现在的我。”
顾清辞握着窗棂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的话,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撬动她心中那坚固的心墙。不可否认,她心动了。为他话语中的真诚,为他眼神中的痛苦与挣扎,也为他那份毫不掩饰的、炽热的情感。
但是……信任一旦出现裂痕,修补起来何其艰难。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沈逾明几乎以为她会再次毫不犹豫地拒绝。
最终,她轻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夜已深,伯爷请回吧。”
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再直接拒绝。
她缓缓关上了窗户,隔绝了他的视线,也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沈逾明站在院中,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以及窗纸上那再次映出的、有些模糊的剪影,心中百味杂陈。
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但至少……她愿意听他说话了。这算不算……是一个微小的进步?
他在院中又站了许久,直到那窗内的灯火熄灭,一片黑暗,才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
窗内,顾清辞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
黑暗中,她抱紧了自己的双膝,将滚烫的脸颊埋入膝间。
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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