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逾明没有亲自去顾家,他让阿成将顾清澜送回,并带去了他的警告。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去面对顾清辞,不想让她觉得,他是携恩图报。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未如他预料的那般。
就在阿成将顾清澜送回顾家后不到一个时辰,天空飘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很快便将京城染上了一层素白。
沈逾明正在书房中,对照着《天工秘录》中的记载,尝试调配一种用于弓片粘合的特殊胶剂,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先生,顾小姐来了。”是阿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
沈逾明手中的动作猛地一顿,胶剂滴落在桌面上也浑然不觉。
她……来了?
在这个下雪的夜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道:“请她进来。”
书房门被推开,一股凛冽的寒气夹杂着几片雪花涌了进来。顾清辞披着一件半旧的月白色斗篷,兜帽边缘镶着一圈柔软的狐毛,衬得她脸颊越发白皙清瘦。她的发梢和肩头,还落着未曾拂去的雪花,带着风雪的清寒。
她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食盒。
看到沈逾明,她似乎有些局促,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
“顾小姐,请进。”沈逾明站起身,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外面雪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他的语气尽量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顾清辞这才迈步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解下了斗篷。里面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襦裙,更显身姿单薄。
阿成识趣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炭盆发出噼啪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丝尴尬的沉默。
“我……我是来谢谢你的。”最终还是顾清辞率先开口,声音很轻,如同窗外飘落的雪花,“谢谢你救了清澜。”
沈逾明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心中微涩:“举手之劳,顾小姐不必客气。况且,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他说的很直接。
顾清辞抬起头,看向他,眼神复杂:“你都知道了?”
“嗯。”沈逾明点了点头,“对方是冲着我来的。利用清澜,是想逼迫你就范,进而要挟我。”
顾清辞沉默了片刻,轻轻咬了下嘴唇:“我知道。清澜他虽然不成器,但以往欠债,最多不过几百两。这次突然变成五千两,而且对方态度强硬得反常……我猜到可能与你有关。”
她的聪慧,一如既往。
“对不起。”沈逾明看着她,真诚地道歉,“是我将危险带给了你。”
顾清辞缓缓摇头:“这不怪你。是那些人心术不正。”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而且……你本可以不管的。清澜他……并不值得你如此冒险。”
她知道弟弟是什么德行,更知道沈逾明今日强行闯赌坊要人,必然得罪了背后的势力,承担了不小的风险。
沈逾明看着她,目光深邃:“他是你的弟弟。”
仅仅五个字,却重若千钧。
因为他是你的弟弟,所以哪怕他是个废物,哪怕他会带来麻烦,我也不能不管。
顾清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交织着涌上心头。她慌忙垂下眼眸,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
“无论如何……谢谢你。”她再次道谢,声音有些哽咽。她将食盒往前推了推,“我……我做了些点心,不值什么,聊表谢意。”
沈逾明看着那个食盒,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满足。她亲自做了点心送来,这其中的意味,远比任何贵重的礼物都要珍贵。
他走上前,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江南点心,梅花糕、茯苓饼、如意卷,都是他偏好的口味。她竟然记得。
“我很喜欢。”他拿起一块梅花糕,放入口中,甜而不腻,软糯适中,是他记忆中的味道。“很好吃。”
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喜欢,顾清辞的脸上,悄然爬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动人。
气氛,不再像刚才那般尴尬和疏离。
沈逾明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中。
两人的手指有瞬间的触碰,顾清辞如同受惊般微微一颤,却没有立刻缩回。沈逾明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
“手怎么这么凉?”他下意识地问道,带着一丝关切。
“没事……外面风雪大。”顾清辞接过茶杯,捧在手心,暖意顺着杯壁传入掌心,也似乎……传入心里。
两人隔着茶几坐下,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不再冰冷,反而流淌着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暖流。
窗外,雪落无声。窗内,炭火噼啪。
“你……最近很忙吗?”顾清辞轻声问道,打破了宁静。她注意到书桌上摊开的图纸和各种材料。
“嗯。”沈逾明点了点头,“陛下给了三个月期限,要拿出三样成果,不敢懈怠。”
“是犁铧、胶泥和弩机吗?”顾清辞问道。朝堂上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
“你知道?”沈逾明有些惊讶。
“苏公子前日来书坊,提起过。”顾清辞解释道,“他还说,若是弩机的望山(瞄准器)部分,或许可以参考前朝《军器图说》中的一些设计,他家中藏有孤本,可以借阅。”
沈逾明心中一动,苏文卿……他确实博闻强识,家学渊源。若能参考前朝设计,或许能有所启发。只是……由他提出来,还是通过清辞……
他压下心中那点微妙的醋意,点了点头:“多谢告知,若有机会,我会向苏公子请教。”
顾清辞看了他一眼,似乎察觉到了他瞬间的情绪变化,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
两人又聊了几句,话题围绕着沈逾明正在研究的几样东西,顾清辞偶尔会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虽然不涉及核心技术,但角度往往新颖,给了沈逾明不少启发。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直到更鼓声从远处传来,顾清辞才惊觉时辰已晚,连忙站起身:“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沈逾明也站起身:“我送你。”
“不必了……”顾清辞下意识地拒绝。
“雪夜路滑,我送你。”沈逾明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顾清辞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
沈逾明拿起她的斗篷,亲手为她披上。他的动作很轻,很仔细,指尖偶尔掠过她的发丝,带来一阵微麻的颤栗。
顾清辞的身体有些僵硬,却没有躲闪。
披好斗篷,沈逾明又拿起自己一件厚实的大氅披上,这才和她一起走出了书房。
雪,依旧在下。地面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
阿成早已备好了马车。沈逾明却没有上车,而是对车夫道:“你跟在后面。”
他转向顾清辞,伸出了手:“雪景甚好,走走?”
顾清辞看着他在雪夜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又看了看他伸出的、骨节分明的手,心中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将她冰凉的手完全包裹。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股电流,从两人交握的手掌,传遍了全身。
顾清辞的脸颊,在夜色和雪光的映衬下,红得惊人。
沈逾明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他牵着她,踏着洁白的积雪,缓缓向着顾家的方向走去。
阿成和马车,则远远地跟在后面。
雪夜里,长街上,只有他们两人。脚印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痕迹,一大一小,紧紧相依。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雪花飘落的簌簌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这一刻,所有的隔阂、猜疑、不安,似乎都被这纯净的冰雪悄然覆盖、融化。
心防,在无声中,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有温暖的光,照了进来。
将顾清辞送到顾家小院门口,沈逾明才松开了手。
“进去吧,外面冷。”他的声音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温柔。
顾清辞点了点头,低声道:“你……也早点回去。”
“嗯。”沈逾明应道。
顾清辞看了他一眼,转身,推开了院门,走了进去。在关门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站在风雪中,身姿挺拔,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她的心,猛地一跳,慌忙关上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跳如擂鼓。
门外,沈逾明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他知道,他离她的心,又近了一步。
这就够了。
他转身,踏着来时的脚印,向着安北伯府的方向走去。脚步,轻快而坚定。
风雪虽寒,心却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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