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订单翻倍的消息，像给南山村这锅本就咕嘟冒泡的温水又添了把旺火，烧得每个人心里都热烘烘的。不过热闹归热闹，该干的活儿一样没落下。新坡地的开荒进展顺利，石头清理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翻土、施肥，等着移栽茶苗。工坊里，李叔带着人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哪批茶叶出了岔子，砸了这好不容易扬到海外的招牌。
顾清辞还是老样子，忙得脚不沾地。但他发现，萧屹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这人话本来就少，现在更是闷葫芦一样，有时候对着后山的方向能看好久，也不知道在想啥。而且，顾清辞隐约觉得，萧屹那件常穿的墨色短褂，袖口好像比以前更磨得厉害了，肩头那里颜色也淡了不少。
这天晚上，两人在灯下对坐着，顾清辞整理这个月的采茶记录，萧屹在一旁默默擦拭他的弓箭。烛光跳跃着，映着萧屹专注的侧脸，也照亮了他肘部那块磨得发白、几乎要透光的布料。
顾清辞心里忽然就不是滋味起来。萧屹为他，为南山村，风里来雨里去，什么危险辛苦的活儿都冲在前头，可对自己，却从来都是能将就就将就。这衣裳，怕是穿了好些年了吧？以前没留意，现在看着，只觉得刺眼。
他放下笔，装作不经意地问：“萧屹，你那件短褂，是不是该换件新的了？我看着袖口都磨薄了。”
萧屹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自己的袖子，语气没什么波澜：“还能穿。”
“什么还能穿，”顾清辞不赞同地皱眉，“都快破洞了。明天我去镇上扯几尺布，让王婶帮忙给你做件新的。”他知道萧屹肯定不愿意自己去量尺寸，索性直接定了。
萧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又低下头继续擦他的弓，只是耳根好像有点泛红。
顾清辞心里偷着乐，知道这人就是嘴硬。
第二天，顾清辞真就去了一趟青石镇。他没买那些花里胡哨的绸缎，特意挑了一种厚实耐磨的深青色棉布，颜色跟萧屹常穿的那件差不多，但料子更结实。回来就把布交给了王婶，还悄悄比划了一下萧屹大概的身量。
王婶接过布，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哎哟，顾小哥你可算想到了！萧壮士那身衣裳，我早就看着该换了！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保准做得合身又结实！”
接下来的几天，王婶一有空就拿着布料和针线筐，坐在自家院门口飞针走线。她手艺好，又是给萧屹做衣裳，格外上心，针脚密实又匀称。村里人看见了，少不得要打趣几句。
“王婶，给萧壮士做新衣裳呢？”
“可不是嘛！顾小哥亲自去镇上挑的布，让我帮着做。你说这俩人，一个操心茶叶，一个操心安全，互相惦记着，多好！”
这些话传到顾清辞耳朵里，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莫名的暖。
萧屹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他依旧沉默，但顾清辞发现，他巡山回来，偶尔会装作不经意地朝王婶家那边瞥一眼，虽然很快就移开视线。
这天傍晚，王婶乐呵呵地拿着做好的新衣裳来了顾清辞的小院。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深青色的布料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
“顾小哥，快让萧壮士试试！看看合不合身！”王婶把衣裳递过来，一脸期待。
顾清辞接过衣裳，布料厚实，入手沉甸甸的。他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萧屹。萧屹看着那件新衣裳，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但眼神有些复杂。
“去试试吧。”顾清辞把衣裳塞到他手里，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萧屹拿着衣裳，顿了顿，还是转身进了里屋。
顾清辞和王婶在外面等着。没多大功夫，萧屹换好衣裳走了出来。
深青色的棉布短褂，剪裁合体，衬得他肩背更加挺拔宽阔。王婶手艺确实好，针脚细密，肩膀、肘部这些容易磨损的地方还特意多缝了几道线，既结实又不显突兀。萧屹穿着新衣，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整个人似乎都精神了不少，那常年萦绕的冷硬气息，仿佛也被这家常的衣物软化了几分。
“哎呀！正合适！好看！精神！”王婶围着萧屹转了一圈，啧啧称赞。
顾清辞也上下打量着，眼里是藏不住的满意和笑意：“嗯，是挺合身。辛苦王婶了。”
萧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低声对王婶道：“多谢。”
“谢啥！应该的！”王婶摆摆手，又笑着对顾清辞说，“顾小哥，你是不知道，萧壮士穿上这新衣裳，跟换了个人似的，看着都暖和！”
送走心满意足的王婶，小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夕阳的余晖洒在萧屹的新衣上，泛着一层暖暖的光晕。
萧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新衣服，又抬头看向顾清辞，目光深沉，里面翻涌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三个字：“……很暖和。”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沙哑。
顾清辞看着他，看着他身上那件自己亲自挑选布料、请人做的新衣，看着他眼中那抹几乎要溢出来的动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暖又涨。他走上前，伸手替他理了理其实并不需要整理的衣领，指尖感受到棉布温厚的质感，轻声道：“暖和就好。以后……别总想着将就。”
萧屹没有动，任由他的指尖拂过自己的颈侧，那轻微的触感，却像带着电流，一路麻到了心里。他深深地望进顾清辞的眼睛，那里清澈，温暖，映着他的影子，也映着这南山暮色里最动人的烟火气。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顾清辞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掌心温热，力道坚定。
有些心意，早就不需要言语来点缀了。一件新衣，一句“暖和”，一个眼神，一次无声的牵手，便已胜过了千言万语。
晚风拂过院子，带来新栽茶苗的淡淡清香。远处，村里炊烟袅袅，灯火次第亮起。
这日子里的暖意，不就藏在这些看似平常，却弥足珍贵的点滴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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