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衣裳穿上身，萧屹还是那个萧屹，话不多，干活利索，往那儿一站就跟南山上的岩石似的，又冷又硬。可顾清辞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具体哪儿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这人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寒气，好像淡了那么一丝丝，尤其是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小院里。
日子照旧忙得脚打后脑勺。新坡地的开荒进入了最吃劲的翻土施肥阶段。这活儿可比清理石头累人多了，一锄头下去，碰到板结的土块，震得虎口发麻。铁柱带着一帮年轻后生，天天干得汗流浃背，晚上回去胳膊都抬不起来。
萧屹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新坡地上。他不光自己干，还教那些年轻人怎么使巧劲，怎么辨认土质，哪块地该多施哪种肥。他话少，但示范起来一点不含糊，动作干净利落，效率极高。年轻人都服他，私下里都说：“跟着萧大哥干活，累是累点，但长本事！”
顾清辞也没闲着，工坊和新坡地两头跑。他得盯着新一批准备出口的茶叶，确保品质万无一失，又得操心新坡地的规划，茶苗的选育。有时候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这天下午，顾清辞在新坡地上查看施肥的进度，看着铁柱他们吭哧吭哧地挥舞着锄头，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脊背往下淌，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顾大哥，你看这土，翻得还行不？”铁柱抹了把汗，喘着粗气问。
顾清辞蹲下身，抓起一把翻松的泥土，在手里捻了捻，又凑近闻了闻：“嗯，比前几天松软多了，底肥也撒得匀。再晒几天太阳，杀杀菌，就能准备移栽茶苗了。”
“那就好！”铁柱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等这新园子弄好了，咱们南山茶就更不愁卖了！”
正说着，萧屹从坡地另一头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两只刚打到的野兔。他穿着那件深青色的新短褂，沾了些泥土草屑，却丝毫不显邋遢，反而更添了几分粗犷踏实的气息。
“萧大哥！”铁柱和几个年轻人纷纷打招呼。
萧屹点了点头，把野兔递给铁柱：“晚上加个菜。”
“好嘞！谢谢萧大哥！”铁柱欢天喜地地接过去。
顾清辞看着萧屹，见他额角也有细密的汗珠，新衣裳的肩部被汗水洇湿了一小片，便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布帕递过去：“擦擦汗。”
萧屹愣了一下，看了看那块洗得发白的干净帕子，又看了看顾清辞，这才接过来，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动作有点笨拙，和他平时利落的身手很不相符。
顾清辞看着他这难得显得有点“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萧屹把帕子递还给他，耳根又有点泛红，别开视线，看向翻整好的土地：“这边，差不多了。可以准备茶苗了。”
“嗯，”顾清辞收起笑意，正色道，“我这两天就去村西苗圃看看，挑一批长势最好的苗子。这边地势高，光照足，我看适合种那些香气高、滋味醇的品种。”
“后坡那边，排水沟还得再加深一点。”萧屹提醒道，“夏天雨水多，怕涝。”
“对，是这个理儿。”顾清辞点头，“明天我就让赵里正安排人弄。”
两人就站在新开垦的坡地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说的都是最实在的农活和规划。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交织在一起，落在新翻的、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土地上。
铁柱和几个年轻人在不远处看着，互相挤了挤眼，脸上都带着善意的、了然的笑意。在他们看来，顾大哥和萧大哥，一个动脑，一个动手，一个温和，一个冷硬，偏偏凑在一起，就成了南山村最牢固的根基，谁也离不开谁。
几天后，精心挑选的茶苗被小心翼翼地运到了新坡地。移栽是个技术活，也是个细致活。顾清辞亲自示范，怎么挖坑，怎么摆放茶苗，怎么覆土，怎么浇定根水。萧屹则带着人，严格按照他的要求操作，一丝不苟。
“根要舒展，不能蜷着。”
“土要压实，但不能太紧，伤了根就活不成了。”
“水要浇透，第一次水最关键。”
顾清辞的声音清朗，在坡地上回荡。萧屹沉默地听着，手上的动作却精准地执行着他的每一句话。
一株株嫩绿的茶苗，被小心翼翼地栽种进肥沃的土壤里，行列整齐，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小士兵，在春日暖阳下舒展着柔嫩的叶片，充满了勃勃生机。
看着这片崭新的、寄托着无限希望的茶园，所有参与开荒和移栽的人，脸上都露出了疲惫却又满足的笑容。这不仅仅是又多了一片产茶的地，这是他们把根，往南山的泥土里，又扎深了一寸。
晚上，顾清辞和萧屹回到小院，都累得不想动弹。王婶知道他们辛苦，早早地送来了熬得浓稠的小米粥和几样清爽小菜。
两人就坐在院子里，就着星光，默默地喝着粥。
“总算又完成一桩大事。”顾清辞放下碗，长长舒了口气，看着夜空中的星星，语气里带着完成一件重要事情后的轻松和满足。
萧屹也吃完了，他把碗筷收拾到一起，闻言，抬头看了看顾清辞被星光柔和的侧脸，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件深青色的新短褂上，虽然沾了泥土，蹭了草汁，但依旧厚实耐磨，穿在身上，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暖意。
这暖意，不只是衣裳带来的，更是这院子里安稳的灯火，是锅里温热的粥，是身边这个可以完全信赖、彼此支撑的人，是脚下这片他们亲手开垦、深深扎根的土地。
扎根。这个词在萧屹心里滚过一遍。他曾经像无根的浮萍，飘到哪里算哪里。可现在，他有了根，就扎在这南山脚下，扎在这小小的院落里，扎在与身边这人并肩前行的每一天里。
很踏实。
他端起顾清辞喝剩的半碗粥，几口喝光，然后起身，动作熟练地开始收拾碗筷，准备去清洗。
顾清辞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看着他身上那件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深沉的新衣，心里也跟这南山脚下的夜晚一样，安宁，踏实。
日子还长，根，只会越扎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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