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奇点点头,鬼使神差道。
“你技术这么好,又懂行,厂里的机器门儿清…就没想过自己干?”
“开个小厂,哪怕先弄个精密点的维修铺子?专修数控机床,或者接点高精度零件代加工的活儿?”
“就凭你这手艺和脑子,肯定比在厂里挣得多,也自由!”
他一股脑地说道。
郝鹏愣住了,显然没想到郝奇会突然提这个。
郝奇趁热打铁,语气热切。
“启动资金你别担心!我现在…手头宽裕。我投你!技术入股也行,算我借你也行!地方我帮你找,设备我帮你联系最好的二手进口货!你当老板,负责技术和运营!绝对比你打工强百倍!”
他描绘着蓝图,按照都市小说的套路,这位发小此时应该激动得五体投地,然后欣然领命,最后唯他马首是瞻。
而事实是——
郝鹏没有立刻回答。他偏过头,认真地看了郝奇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或者感激涕零,反而是一种超出郝奇预料的平静,甚至带着点…洞悉和思考后的了然。
阳光透过车窗,在真皮座椅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过了好一会儿,郝鹏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平和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字字敲在郝奇心上。
“奇奇,你的好意,哥心领了。真的,特别感谢你还记挂着我,想拉我一把。”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贴切的语言,“不过…这事吧,我其实自己翻来覆去想过很多次了。最后觉得,还是算了。”
“算了?为什么?”郝奇不解,甚至有些急切。
“你是怕风险?启动资金我全出!亏了算我的!就当兄弟支持你创业!”
“不是怕风险,奇奇。”
他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是觉得…没必要。或者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也不是我想要的。”
“改革的红利到现在被吃得差不多了,创业的黄金时间也早就过去了,这一点想必你比我清楚。”
“咱们这一代人啊,除了天潢贵胄,基本上都是劳碌命。”
“在自己可以达到的目标上努力到能满足的点,然后直接躺平...我觉得挺好。”
“你说亏了算你的,我信。”
“但我能一直信吗?”
“合伙人那部电影你看过吧?”
“我对现在的生活挺满足的,不想为了一个并不适合我的目标最后搞的兄弟反目,人财两空。”
他看着郝奇想要反驳的眼神,身体微微坐正。
“还记得我们村那个总是在村网格联络群发《圣经》、《道德经》之类语录的‘神棍’吗?”
“他是我堂叔,我们还小的时候他是读《易经》的,我记得还跟你谈过几句,说你将来会有大出息来着。”
“他也就初中文化,没你读的书多,就爱自己瞎琢磨,看一些古之圣贤书。”
“修身养性,两耳不闻窗外事。”
“我虽然不爱看书,多多少少也受了点他的影响,因而工作之余也去看了点马斯洛的人本哲学和马原、毛选。”
郝奇挑了挑眉,想起了邱志,心想一个富二代、一个技术工人,会有怎样的不同呢,他兴趣大增,车速刻意又放慢了些。
“你给我讲讲?”
“好。”他抿了抿嘴解释道。
“按我的理解,马斯洛的需求层次金字塔分五个部分......”
“像盖房子一样,一般情况下都需要先满足下一层的需求才能去追求更上一层的,但又并不绝对。”
“比如有为了理想而献身的革命先辈,有为了名声饿死自己的地主,也有为了爱奋不顾身的有情人......这些我们有空在细谈。”
“先说最底层的生理需求,很多人总喜欢夸大这部分的自然需求,在马原上叫犯了庸俗唯物主义的错误。我就是个半桶水,说的不对你别笑话。”
“生存和繁衍是这一部分需求的主题,老婆孩子热炕头,我想我基本能够满足了。”
“然后是安全。我们几乎可以说生活在一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家,工作也相对稳定,安全需求也基本满足了。”
“再然后是爱与归属,包括了亲情、友情、爱情和集体归属感等,我暂时只能想到这么多。”
“奇奇,我很珍视和你的友情。”
“而且马原也说按劳分配,我的能力还不足以管理一个工厂,先有萝卜再有坑那种事情我干不出来,也不想干。”
“再说干了些年,老板人也还不错,算是有了点集体归属感,不太愿意离开这个舒适圈。”
“你可以说我没出息,但我就这样了。”
“第四层,尊重。”他深呼一口气。
“上车前我借用你的名义满足了一部分尊重的需求,这叫名声。”
“我在厂里技术还算过得去,厂里人都尊称我一声老师傅,这...好像也是名声。”
“而你现在又想要投资我建厂,满足我更深层次的尊重需求,那叫成就感。”
“我没有那么大的虚荣心,也没想过光宗耀祖,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做好我自己的该做好的事情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成就。”
“还是那句话,我没什么出息,不想当什么被人高高捧起的人上人。”
“说得不太准确,你懂我意思就行。”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最后是自我实现。”
“多的废话我也就不说了,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想要实现的理想的话。”
“我希望能部分地实现真正的按劳分配、人人平等。”
说完他自己都不禁笑出了声。
“很可笑吧?可我就是这么想的。”
“不...很伟大的理想。”郝奇肯定道,甚至惊异之间不经意按了下喇叭,吓了自己一跳。
“我当技术工人站的是工人的立场,可以团结像我一样的工人,争取像我老板那样的朋友......(此处省略2000字)”
“可如果我成了老板,或许我连我老板那样的都做不到。”
“我不想成为人上人...就这样...挺好!”
郝鹏的朴素愿景好像与大城市里那些不结婚不生娃、不啃老的三不新青年截然不同。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想要什么。
他有理想,却甘于平凡。
他的生活范围有限,层次不高,却结构完整,根基深厚,并且从中获得了难以撼动的满足感和价值感。
反观自己呢?郝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妄感。
系统带来的天量金钱,瞬间满足(甚至严重溢出)了底层的生理和安全需求。
不...安全感反而变得缺失了。
再是爱与归属、尊重、自我实现......
他是个俗人,甚或于比发小更俗,他考大学也不过只是为了多赚点钱罢了。
要说什么理想,他还真不能说有。
即使他与徐婧灵侃侃而谈了半个小时他的一些想法。
他像一个暴发户,住进了空中楼阁,俯瞰着由金钱构架的虚幻城邦,脚下却没有一寸属于自己的坚实土地。
他拥有的太多,却好像什么都没真正拥有。
而身边这个衣着朴素的发小,却远比自己更富足。
“月月鸟,” 郝奇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带着由衷的复杂情绪,混杂着敬佩、反思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你这人…真是个大明白人。真的。活得透亮,比我这读了一堆破书的人强多了。”
“你这套人生哲学,大学里都没几个教授能讲这么实在!”
或者说,他们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郝鹏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自嘲道。
“懂得多不一定是好事,不过能自己安慰自己罢了。”
车厢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引擎平顺的低吼和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
夕阳温暖地洒满车厢,映泛起一抹红色——那是夕阳红。
他以为自己是带着“金手指”归来的救世主,是来“提携”发小的贵人。
却万万没想到,这一路同行,被“提点”和彻底“震撼”的,恰恰是他自己。
郝鹏看着郝奇沉默的侧脸,感觉他似乎心情不太好,便也安静下来,望着窗外飞驰而过、逐渐被夕阳镀上金边的田垄和农舍。
车子最终在村口一个桥边路口停下。
“谢了奇奇!可算没耽误晚上回去看老娘!”
郝鹏爽朗地笑着,拍了拍“暗黑武士”引擎盖。
他蹬出几步,又停下来回头,朝着郝奇用力挥手,带着乡音的嘱托格外真诚。
“我先回家了!有空来找我,哥请你吃我们厂门口最好的拉面!管饱!”
郝奇看着这个只比他大一岁的大男孩,也笑着挥手。
“快回去吧月月鸟!代我向婶子问好!”
系统面板的存在感依旧顽固,但它带来的不再是诱惑,而是一种强烈的、仿佛要将他从这真实温暖的生活中剥离出去的异化感......
我是该被资本异化成“人上人”,还是......
林清浅、陈露、徐婧灵…她们代表的那个光鲜亮丽却让他身心俱疲的世界,似乎暂时被这道夕阳和这小镇的烟火气阻挡在外面。
这...就是家的感觉吗?
“做自己?” 郝奇望着远山,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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