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主照明系统早已关闭，只留下几盏嵌入墙壁底部的、光线极其柔和的夜灯，散发着朦胧的淡蓝色光晕，勉强勾勒出室内设施的轮廓。
巨大的水族舱自身发出的、模拟深海微光的幽蓝，成为这片静谧空间里最主要的光源，将靠坐在舱壁旁打地铺的七鱼的脸庞映照得有些模糊。
她刚结束今天的复习，一本厚厚的《海洋生态学导论》摊开在睡袋上，书页被舱内透出的光线染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蓝色。
水族舱内，艾莉西亚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沉入水底休息。
她悬浮在靠近七鱼地铺的这一侧，璀璨的金色长发在幽暗的水中如同流动的熔金，散发着微弱的光泽。
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熔金色竖瞳，一眨不眨地落在七鱼身上，带着一种安静的、却不容忽视的专注。
七鱼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正准备钻进睡袋。
苏婉清今晚没有回上面的休息室，而是在离水族舱不远处的另一张简易床上和衣而卧，似乎是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也或许……只是想离得更近一些。
此刻，她背对着水族舱的方向，呼吸平稳绵长，似乎已经睡着了。
“莉亚。”艾莉西亚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水流的微颤，用的是她进步神速、但语调仍显生硬的中文。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七鱼动作一顿，抬起头，对上姐姐在暗蓝水光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嗯？姐姐，还没休息吗？”她小声回应，怕吵醒一旁的苏婉清。
艾莉西亚的指尖隔着冰冷的特制玻璃，虚虚点了点七鱼，然后目光转向不远处床上苏婉清侧卧的背影，又转回来，压低声音问：“那两个人，苏婉清，司徒靖，”
她顿了顿，似乎在谨慎地挑选词汇，“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七鱼心里微微一紧，有种被查岗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苏婉清的方向，见对方毫无动静，才稍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解释：“学姐她……从我……最困难的时候就在帮我了。给我住的地方，教我很多东西，保护我……”
提到苏婉清，她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带着依赖。
“司徒先生他……”七鱼的语气明显平淡了许多，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他……之前遇到一些麻烦，我碰巧帮了点忙。所以他提供了一些……资源和保护，算是回报。”
她刻意简化了与司徒靖的关联，重点划清了界限。
艾莉西亚静静地听着，金色的竖瞳在七鱼提到苏婉清时微微闪动，提到司徒靖时则恢复了平静。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七鱼语气中细微的差别。
忽然，她游近了些，几乎将脸贴在玻璃上，用气音般的中文，带着一丝了然的狡黠，直接问道：“那个雌性，苏婉清。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样。”
七鱼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血液似乎瞬间涌上了脸颊。“……什、什么不一样？”
她声音发紧，带着心虚的颤抖。
艾莉西亚努力组织着人类形容情感的词汇，指尖轻轻划过玻璃，对应着七鱼心脏的位置：“你看她的时候，这里……会亮。像我们深海夜光水母，温柔，但是……执着。你会不自觉地跟着她移动，她靠近时，你的呼吸会变快。”
她的描述基于最原始的感知，却精准得可怕。
“你……喜欢她。”这不是疑问，是平静的陈述。
“轰——！”七鱼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脸颊和耳朵烫得惊人。
她张了张嘴，想否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辩解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艾莉西亚看着妹妹瞬间僵直、连脖颈都红透的模样，那双总是盛满悲伤或警惕的金色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漾开了温和的、带着鼓励的笑意。
一个极轻、空灵如深海气泡破裂般的笑声，从她喉间逸出。
“这很好，莉亚。”艾莉西亚的意念比语言更温柔地传递过来，带着姐姐的祝福，“她的眼神，我看得到。虽然藏得很深，但当你不在她视线里时，她看你背影的目光……像守护最珍贵的珍珠。有温度，有重量。”
她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丝古老的智慧，“比那个雄性……司徒靖的眼神，更真实。他的目光里，有算计，有贪婪的投影。而她，只有你。”
这番话说得七鱼心潮澎湃，又羞得无地自容。
她猛地低下头，把滚烫的脸埋进膝盖里，声音闷闷地、带着哭腔抗议：“姐姐！你别……别说了……”
心底却因为姐姐的认可和支持，泛起一丝隐秘的、巨大的甜意。
就在这时，躺在不远处床上的苏婉清，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依旧保持着背对她们的姿势，呼吸也依旧平稳，但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她搭在身侧的手，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耳根在黑暗中也迅速染上了一层无法掩饰的绯红。
这番动静似乎终于“吵醒”了苏婉清。
她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刚被惊醒的鼻音，然后缓缓地、带着些慵懒地翻了个身，面朝着水族舱的方向，眼睛却还闭着，含糊地低声问：“……小鱼？还没睡？在聊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演技逼真，但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和过于平稳的呼吸节奏，却泄露了她并非刚刚醒转的事实。
七鱼吓得瞬间噤声，心脏狂跳，生怕姐姐刚才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被苏婉清听了去。
她慌忙摇头，即使对方闭着眼也可能看不见，结结巴巴地小声说：“没、没说什么！就是……就是姐姐问我中文单词！马上就睡！学姐你继续睡！”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艾莉西亚看到苏婉清“醒来”，了然地眨了眨眼，不再继续那个让妹妹羞愤欲绝的话题。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七鱼一眼，又瞥了一眼床上那个“刚刚醒来”、耳廓泛红的人类雌性，优雅地摆动尾鳍，缓缓沉向水族舱底部，仿佛准备休息了。
但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显示着她的好心情。
七鱼僵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直到确认苏婉清似乎又呼吸平稳地“睡去”，而姐姐也沉入水底，她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沸水里捞出来。
她手忙脚乱地钻进睡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心跳依旧快得像要挣脱胸腔。
黑暗中，她忍不住偷偷望向苏婉清的方向。
学姐刚才……真的没听到吗？
姐姐说的……学姐看她的眼神……真的吗？
各种混乱的念头像潮水般涌来，让她脸颊刚刚降下去的温度又疯狂飙升。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却久久无法入睡，脑海里全是苏婉清平时清冷的面容，以及姐姐那句“她的眼神……像守护最珍贵的珍珠”。
而另一边，看似重新入睡的苏婉清，在黑暗中悄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复杂地望向水族舱方向，虽然只能看到一片幽蓝的轮廓。
艾莉西亚的感知……太过敏锐。
自己那些深藏心底、连自己都刻意忽略的情愫，竟然被如此清晰地洞察和表述出来。
而那句“比那个雄性……更真实”的评价，更是让她心头微震。
司徒靖的心思，她何尝不知？
只是……她轻轻咬住下唇，感受着耳根未褪的热意，心里乱成一团。
自己看向小鱼的眼神……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这一夜，对于安全屋里的三个人来说，在看似平静的夜幕下，各自的心湖都因这场意外的夜谈，漾开了无法平息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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