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层面的战斗没有声音，没有光影，只有纯粹的信息洪流与意志碰撞。
夜羽感觉自己正在被撕扯。虫后的意识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暗红海洋，每一个浪头都带着亿万虫族的饥饿、扩张欲望和进化本能。而她，只是这片海洋中的一座孤岛。
不，甚至连岛屿都算不上。她只是海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意识节点，随时可能被吞没。
但夜羽没有放弃。盗贼的训练让她学会了在绝境中保持冷静——即使这种冷静正在被虫后的意识冲击一点点磨灭。
她开始构筑防线，不是用力量硬抗（那不可能成功），而是用技巧和欺骗。
夜羽的意识开始“模仿”泰坦设施的能量频率。她将自己伪装成阵列的防御协议，向虫后传递虚假信息：“检测到意识入侵……启动净化协议……目标锁定：入侵意识源头……”
虫后的攻击出现了瞬间的迟疑。她显然了解泰坦设施的净化协议意味着什么——那是能够彻底抹除意识存在的可怕力量。
就是现在。
夜羽的意识如同盗贼在阴影中穿行，沿着虫后意识的连接反向渗透。她看到了虫后意识的深处，那些被隐藏起来的弱点：对进化的渴望，对失去控制的恐惧，以及……一种更深层的、几乎被遗忘的东西。
孤独。
虫后的意识虽然连接着亿万虫族，但她本身是孤独的。她是整个族群唯一的“自我”，是亿万本能中唯一的“思考者”。这种孤独感被扩张欲望掩盖，但依然存在。
夜羽抓住了这个弱点。
她没有攻击，而是“分享”。
她将自己作为人类的记忆碎片——童年时在银月森林的孤独训练，成为盗贼后独自执行任务的深夜，成为队长后必须独自承担的决定——将这些“孤独”的感受，直接传递给虫后。
两个截然不同的意识，在“孤独”这一点上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虫后的攻击停止了。不是因为她被感动，而是因为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情感共鸣让她困惑。虫族的意识网络只有服从与命令，本能与欲望，从没有“分享”，从没有“理解”，更不要说“共鸣”。
夜羽抓住这短暂的窗口，开始执行真正的操作。
她在意识层面激活了阵列的隔离协议，但不是用通常的方式。她没有选择“切断所有连接”，而是选择了更精密的“分层隔离”——只切断虫后与战斗单位的连接，保留她与孵化单位、资源采集单位的信息交流。
这样，虫族的作战指挥系统会瘫痪，但虫巢的基础生理功能不会崩溃，避免了虫族在绝望中的无差别疯狂反扑。
但就在协议即将生效的瞬间，虫后从困惑中清醒了。
她识破了夜羽的意图。
愤怒，这一次混合着被欺骗的耻辱感。虫后的意识不再试图同化夜羽，而是转为最直接的意识攻击——她要彻底粉碎这个敢于欺骗她、敢于理解她的渺小存在。
夜羽的意识防线瞬间崩溃。
现实世界，意识连接舱内。
夜羽的身体剧烈抽搐，口鼻开始渗出鲜血。神经接驳接口闪烁着危险的红光，警告着意识过载和神经损伤。
控制室的观察窗外，虫族的攻击更加疯狂。第一面观察窗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酸液正在从裂缝中渗入，在地板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坑洞。
时间，已经过去七分钟。
上方，维修竖井入口处。
黑爪手中的生命信号发射器，已经沉默了整整七分钟。
“还有八分钟，”黑爪的声音干涩，“按计划，我们应该开始撤离了。”
圣盾盯着漆黑的竖井，骨折的左臂用绷带紧紧固定着，右手紧握战锤：“再等等。”
“等什么？”黑爪的声音中压抑着焦虑，“队长说过，信号停止超过十五分钟就意味着出事了。我们现在开始撤离，按原路返回，刚好能在虫族全面封锁前到达预定观测点。如果——”
“我知道计划，”圣盾打断他，“但我感觉她还没死。”
追猎者抱着沙爪，突然抬起头：“你们感觉到了吗？震动……在减弱。”
确实，从竖井深处传来的震动正在减弱。之前那种规律的、虫族疯狂攻击的撞击声，正在逐渐变得稀疏。
大地之痕靠在墙边，闭着眼睛，德鲁伊的自然感知延伸到极限：“虫族……在撤退。不是全部，但攻击这个方向的单位……正在被调走……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更重要的事情？
黑爪突然想到了什么，快速操作探测器：“能量读数！阵列的能量输出模式改变了！不再是规律的脉冲，而是……不稳定的波动，像是两个力量在争夺控制权！”
“队长还在战斗，”圣盾握紧了战锤，“她在意识层面和虫后争夺阵列的控制权。我们必须给她更多时间。”
“那计划呢？”黑爪问，“十五分钟后如果还不撤离，我们可能就来不及了。”
圣盾沉默了几秒，然后说：“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队长给了我们撤离的命令，但也给了我们判断局势的权利。现在虫族在撤退，阵列的控制权在争夺——这是我们完成任务的最好机会，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他看向每个队员：“我提议，延长等待时间到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无论情况如何，我们都必须撤离。同意的举手。”
追猎者第一个举手，然后是大地之痕。
黑爪看着同伴们，最终也举起了手：“希望我们不会后悔。”
倒计时重置：还有十三分钟。
意识层面。
夜羽正在失去自我。
虫后的意识攻击如同研磨机，一点点碾碎她的记忆、她的情感、她的“存在感”。她开始遗忘自己的名字，遗忘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遗忘那些等待她的人。
最后坚守的，只有几个核心碎片：
一张模糊的脸，有着懒散但可靠的笑容。（林风）
一面精金盾牌，后面是一个矮人坚毅的眼神。（圣盾）
一双灵巧的手，在机械间快速操作。（黑爪）
一只迅猛龙低低的呜咽，和一个猎手轻柔的抚摸。（追猎者和沙爪）
自然的气息，混合着牛头人低沉的嗓音。（大地之痕）
以及……一个燃烧着绿火的独眼，最后时刻的解脱。（流火）
这些碎片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她不至于彻底迷失。
她意识到自己无法正面战胜虫后。虫后的意识太庞大了，即使有泰坦设施的加持，她也只是沧海一粟。
但或许……她不需要战胜。
泰坦设施的日志显示，虫后一直在学习，在进化，在试图理解泰坦科技。那么，她也可以“教”虫后一些东西。
夜羽放弃了防御，转而将自己的所有意识、所有记忆、所有人性的复杂与矛盾，完全向虫后“敞开”。
不是攻击，而是“展示”。
她展示人类如何合作——不是本能驱使的群体行动，而是基于信任和牺牲的合作。流火的牺牲，大地之痕的献祭，圣盾的坚守。
她展示人类如何思考未来——不只是生存和扩张，还有对后果的考虑，对代价的权衡，对“值得与否”的判断。
她展示人类的情感——不只是食欲和恐惧，还有友谊、责任、愧疚、希望、爱。
这些对虫后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概念。她的意识网络开始出现混乱，因为接收到的信息无法被现有的认知框架处理。
虫后的意识开始“卡顿”，就像一台超负荷运行的计算机。
夜羽抓住这个机会，不是争夺控制权，而是……“请求”。
她将自己的目标——启动隔离协议，瘫痪虫族作战网络——以及这个目标背后的原因（为了联盟的进攻，为了保护更多生命），直接传递给虫后。
然后，她提出了一个“交易”：
“让我启动隔离协议，三小时。三小时内，你的战斗单位会失去指挥，但你的巢穴不会受到攻击，你的基础单位不会受影响。三小时后，协议自动解除，你可以重新掌控一切。”
“作为交换，我承诺会将泰坦设施的全部数据——关于意识隔离、关于神经网络、关于进化引导的数据——留给你。你可以学习它，利用它，让你的族群进化到更高的层次。”
“或者，你可以拒绝，然后我们继续这场两败俱伤的战斗。你可能会杀死我，但阵列可能会在战斗中自毁，你永远失去学习泰坦科技的机会。而我的队友会把这里的一切情报带回去，联盟会派更强大的力量来彻底摧毁你。”
夜羽不知道虫后能否理解“交易”和“承诺”的概念，但她必须尝试。
沉默。
意识层面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然后，虫后回应了。
不是语言，不是思想，而是一种……“妥协的波动”。
虫后的意识开始从阵列的控制节点中撤退，但不是完全撤离，而是留下了一个“观察通道”——她允许夜羽启动隔离协议，但她会全程观察整个过程，学习如何操作泰坦设施。
同时，一股清晰的信息流涌入夜羽的意识：“三小时。之后，若你或你的同类再来，毁灭。”
交易成立。
现实世界，意识连接舱内。
夜羽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气。她感到头痛欲裂，鼻子和嘴里都是血腥味，但意识奇迹般地保持了完整。
神经接驳接口自动脱离，意识连接舱打开。
夜羽踉跄着爬出舱体，扶住控制台才没有倒下。她看向屏幕——
隔离协议正在启动。
进度条：35%...50%...70%...
观察窗外，虫族的攻击已经完全停止。那些雷戈勇士和酸液喷射者正在撤退，消失在虫巢通道的黑暗中。
90%...100%。
“隔离协议已激活。持续时间：三小时。范围：战斗单位指挥网络。基础生理网络保持连接。协议将在三小时后自动解除。”
成功了。
但夜羽没有时间庆祝。她快速查看控制台，调出泰坦设施的数据核心，开始下载所有关于意识隔离、神经网络和进化引导的研究数据。这是她对虫后的承诺。
数据下载需要时间——三分钟。
她一边等待，一边取出神经阻断器启动密钥（现在应该叫“隔离协议控制器”），将它与阵列的控制节点进行物理连接。这样，即使虫后在三小时后试图重新夺取控制权，她也可以通过这个密钥远程再次启动隔离——当然，只有一次机会，而且必须在近距离内。
连接完成。密钥上的指示灯变为稳定的绿色。
数据下载也完成了。夜羽将数据芯片小心地收好，然后看向控制台的最后一个选项——“最终净化协议”。
那个能彻底摧毁虫族意识网络的终极武器。
她的手指悬在确认按钮上方。
启动它，虫族可能会彻底崩溃，战争可能就此结束。
但她也向虫后承诺过，不会攻击她的基础单位。最终净化协议会杀死所有与网络连接的虫族，包括那些正在孵化的幼虫、负责维持巢穴生理功能的工虫……
而且，泰坦设施的日志警告过，这个协议“将导致实验终止”。如果虫族是泰坦的“实验”，那么摧毁他们是否会影响某种更大的计划？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启动最终净化协议，虫后一定会感知到，然后立刻命令所有虫族不计代价地攻击这里。她的队友还在上方等待，他们可能来不及撤离。
夜羽收回了手。
她选择遵守承诺。至少，遵守三小时。
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在虫族重新组织起有效防御前，前往信息素中枢设置爆破装置。
夜羽快速穿过控制室，找到地图上标注的“维护通道”入口——就在观察窗旁边，一扇不起眼的金属小门。她用临时通行徽章打开门，里面是一条狭窄但干净的通道，通向信息素中枢。
但就在她准备进入时，控制台上的一个警报器突然响了。
不是虫族的警报，而是泰坦设施的内部警报。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数据访问。访问来源：深岩之盟数据芯片。”
深岩之盟？夜羽一愣，随即想起——在存储区，她从深岩队长那里得到的数据芯片，里面包含了他们采集的能量晶体数据和秘密路线坐标。她刚才下载泰坦数据时，为了方便，把深岩的芯片也插入了控制台的数据接口。
但现在看来，那枚芯片有问题。
屏幕上显示，深岩之盟的芯片中隐藏着一个后门程序，正在尝试窃取泰坦设施的能源分配图和控制权限。
深岩之盟不只是来采集能量晶体的。他们是来窃取泰坦科技控制权的。
更糟的是，那个后门程序似乎与虫后的意识网络有某种……共鸣？不，不是共鸣，是“模拟”。它在模仿虫后的信息素频率，试图欺骗泰坦设施，获取更高级的权限。
夜羽立刻拔出芯片，但已经晚了。
后门程序已经激活了一个隐藏协议：“紧急能源重定向”。
屏幕上，泰坦设施的能源流向图开始变化。原本稳定供应给意识隔离阵列的能源，被强制重定向到……虫巢深处的某个未知位置。
那个位置的地图标注是：“泰坦实验场-进化引导室”。
虫后一直在寻找的地方。
“该死！”夜羽咒骂一声。她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深岩之盟可能早就知道泰坦设施的存在，他们进入虫巢不只是为了能量晶体，更是为了找到并激活这个隐藏的进化引导室。而她的数据芯片，无意中成了他们的钥匙。
现在，能源被重定向，意识隔离阵列的供能正在下降。隔离协议还能维持，但持续时间会大幅缩短——可能从三小时缩短到一小时，甚至更少。
她必须立刻通知队友，同时尽快前往信息素中枢，在一小时内完成爆破装置的设置。
夜羽冲进维护通道，同时按下了胸前信号发射器的紧急按钮——这是约定中的“情况有变，加速行动”信号。
上方，维修竖井入口处。
黑爪手中的生命信号发射器，在沉默了十四分钟后，突然重新开始脉冲！
同时，另一个紧急信号接收器发出急促的“滴滴”声。
“队长还活着！而且发出了加速信号！”黑爪惊喜地喊道。
但圣盾的脸色却更加凝重：“加速信号意味着情况有变，计划可能出了问题。我们必须立刻前往预定观测点，准备接应。”
“那队长呢？”追猎者问。
“她给了我们信号，说明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们要做的就是完成我们的部分——到达观测点，记录信息素中枢的防御布置，然后在她需要的时候提供支援。”圣盾开始收拾装备，“走，时间不多了。”
队伍迅速离开维修竖井入口，按原计划向第五层旧能源分配站的主通道移动。他们的目标：穿过分配站，到达第六层边缘的预定观测点。
但分配站的情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主通道中，之前他们感知到的那些“缓慢、规律”的生命信号，现在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的……机械残骸。
那些不是虫族，也不是人类，而是古代泰坦的维修机器人。它们被某种力量撕成了碎片，零件散落一地，蓝色的能量液如血液般流淌。
而在残骸中央，站着一个“东西”。
它有着近似人类的轮廓，但全身覆盖着金属和晶体混合的外壳，一只眼睛是人类的眼睛，另一只则是机械的红色光学镜头。它的左臂是标准的机械臂，右臂则是一根从肩膀处延伸出的、散发着蓝紫色光芒的能量晶体簇。
那个晶体簇的形状和颜色，和他们在存储区遇到的那只变异怪物背上的一模一样。
但它比那只怪物更……完整，更稳定，更像一个“造物”而非“变异”。
它转过身，机械眼和人类眼同时锁定了闯入的侦查队。
然后，它用混合着电子音和人类嗓音的怪异声音开口：
“深岩之盟，第47号研究员，向联盟侦查队致以问候。感谢你们帮我打开了进化引导室的能源通道。作为回报，我会让你们……死得没有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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