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缝纫机带来的效率提升立竿见影,加上陆铮坐镇,质量也稳住了。裁缝铺里整日响着轻快密集的“嗒嗒”声,做好的衣服一摞摞堆起来,眼见着仓库就要装满。
这天下午,陆铮去县里谈新生意,林晚在铺子里核对这几天的出货单。春杏现在已是质检的一把好手,正带着两个小媳妇仔细检查一批准备发往百货站的童装。
“林姑娘,”春杏拿起一件小裤子,眉头微蹙,“这批扣子好像不太对劲,比样品上的薄。”
林晚接过来摸了摸,又用指甲掐了掐扣面,确实不如之前的结实。她脸色沉了下来:“这批扣子谁进的货?”
刚子正好扛着一捆布进来,闻言一愣:“就镇上老刘家啊,一直在他家拿的。”
“把剩下的扣子都拿来。”林晚吩咐。
扣子盒拿来一看,问题更明显了。颜色深浅不一,厚度也参差不齐,明显是混了次品。
“全拆了。”林晚当机立断,“用仓库里那批备用的好扣子换。”
春杏急了:“这一百多条裤子,全拆?明天就要交货了!”
“拆。”林晚语气不容置疑,“百货站的单子不能出一点差错。”
女工们立刻行动起来,拆扣子的拆扣子,找备扣的找备扣。铺子里气氛凝重,只听见拆线的嗤嗤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两个穿着蓝色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胸前别着红灿灿的徽章。
“谁是负责人?”为首的中年男人板着脸,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
老陈赶紧迎上去:“同志,我是裁缝铺的陈师傅,您这是……”
“有人举报你们无证经营,雇佣童工,还偷税漏税。”男人掏出个小本子,“我们要检查。”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女工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紧张地看着这边。
林晚心里一沉。无证经营是实情,他们确实没去办个体户执照;雇佣童工更是无稽之谈,铺子里最小的春杏都十八了;偷税漏税更是欲加之罪。
“同志,您是不是搞错了?”老陈陪着笑,“我们就是个小裁缝铺,接点零活……”
“零活?”男人冷笑,指着堆成小山的成品衣服,“这规模可不小啊。把账本拿出来看看。”
林晚握紧了手中的出货单。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每一笔收入支出,包括给女工们发的工钱。可要是真被查了,光是“无证经营”这一条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账本在老板那里。”林晚上前一步,语气平静,“他出去办事了。”
男人打量着她:“你是?”
“我是帮忙记账的。”林晚面不改色,“要不您明天再来?等老板回来了……”
“少来这套!”另一个年轻些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打断,“现在就要查!把这些布料衣服都封起来!”
他作势就要去搬成品衣服,春杏吓得往后一缩,碰倒了旁边的扣子盒。五颜六色的扣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干什么?想毁灭证据?”年轻工作人员厉声喝道。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门外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哟,这是唱哪出啊?”
陆铮拎着个公文包,慢悠悠地晃了进来。他看都没看那两个工作人员,径直走到林晚身边,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放。
“陆哥……”老陈像是见到了救星。
两个工作人员对视一眼,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你就是这里的老板?我们接到举报……”
“知道。”陆铮打断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看看这个。”
男人疑惑地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文件看了几眼,脸色微变。
“这是……”
“县里刚批的。”陆铮点了支烟,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咱们这是镇上的试点个体户,享受政策扶持。怎么,没人通知你们?”
年轻工作人员凑过去看了一眼,也愣住了。
陆铮吐了个烟圈,语气轻松:“要不,我给王主任打个电话?就是县工商局那个王主任,昨天我们还一起吃饭来着。”
中年男人的额头渗出了细汗:“不、不用了……可能是误会,误会……”
“误会?”陆铮挑眉,踢了踢地上的扣子,“那这算什么?妨碍生产?”
“我们这就走,这就走……”两人灰溜溜地退了出去,连小本子都忘了拿。
屋里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女工们七嘴八舌地围上来:
“陆哥,你可算回来了!”
“刚才吓死我了!”
“那是什么文件啊?真管用!”
陆铮没理会她们,目光落在林晚身上:“没事吧?”
林晚摇摇头,指了指地上的扣子:“这个更重要。”
陆铮蹲下身捡起几颗扣子,在手里掂了掂,脸色沉了下来:“刚子!”
刚子连滚带爬地跑过来:“陆哥,我这就去找老刘算账!”
“等等。”林晚叫住他,“先把裤子上的扣子都换下来。老刘家的事,以后再说。”
女工们又忙碌起来。陆铮把林晚拉到里间,关上门。
“真是试点个体户?”林晚低声问。
陆铮嗤笑:“骗他们的。文件是托人弄的样板,真的还在申请。”
林晚心头一紧:“那他们要是去查……”
“查不了。”陆铮胸有成竹,“王主任确实在帮我们办这个事,手续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们真要查,也得先通过县里。”
他说着,从公文包里又掏出个红头文件:“看,这个才是真的,刚批下来。”
林晚接过文件,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大印。她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手心都是汗。
“举报的人……”她抬眼看向陆铮。
“知道是谁。”陆铮眼神冷了下来,“吴爱国那孙子,看我们生意好,眼红了。”
窗外天色渐暗,女工们还在加班加点地换扣子。陆铮点了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显得格外冷硬。
“这事没完。”他轻声说。
林晚没接话,只是把那份真正的批文仔细折好,收进抽屉最里层。
新机器的风波刚平,更大的风浪似乎正在酝酿。但握着这张盖着红印的批文,她心里莫名地踏实。
至少现在,他们不再是见不得光的地下作坊了。
夜色渐浓,裁缝铺里的灯光一直亮到很晚。嗒嗒的缝纫机声里,偶尔夹杂着陆铮指挥若定的声音,和林晚轻声细语的交代。
这个夜晚,注定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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