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志离开后的第二天，“霓裳”的门槛差点被踏破。
先是省城百货公司的采购主任亲自上门，说要订制一批职工制服，点名要招娣设计。接着是文化馆的人来，说要为即将到来的文艺汇演定制演出服。甚至连县政府的办公室主任都派人来询问，能否定制一批接待外宾用的正装。
小小的铺面一时间人满为患。陆铮在前头应接不暇，林晚忙着登记订单，连后院都不得不临时摆上几把椅子待客。
招娣被这阵仗吓住了，躲在珠帘后不敢出来。
“怕什么？”吴师傅倒是淡定，慢悠悠地装了一袋烟，“该来的总会来。”
春妮和小柱子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霓裳”终于打响了名声，紧张的是这么多订单，就凭他们几个人，怎么做得完？
“师傅，这......”招娣看着林晚递过来的订单本，手都在发抖。短短一个上午，已经接了二十多份订单，而且都是要求高的定制服装。
吴师傅吐出一口烟圈：“接。”
一个字，重若千钧。
中午吃饭时，大家都食不知味。连安安都察觉到气氛不对，乖乖地自己吃饭，不敢吵闹。
“要不......”小柱子试探着说，“咱们推掉一些？”
“不能推。”陆铮斩钉截铁，“这是的机会。”
林晚翻看着订单本，眉头紧锁：“可是光靠我们几个，就是不吃不睡也做不完啊。”
一直沉默的招娣突然抬头：“师傅，我有个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这些订单里，有些难度高的，我和师傅来做。普通的款式，可以交给春妮姐和小柱子。”她越说越流利，“我们还可以把一些基础工序，比如锁边、钉扣子，分包给红星厂下岗的工友们。”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吴师傅眯起眼睛：“继续说。”
“我在红星厂时认识不少手艺好的老师傅，都是因为厂子效益不好提前退休的。”招娣说，“他们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要是能接些零活，肯定愿意。”
林晚眼前一亮：“这主意好！既解决了我们的人手问题，又能帮衬那些老师傅。”
陆铮想了想，问：“质量怎么保证？”
“每个老师傅专攻一道工序。”招娣显然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比如王婶锁边最好，就专门锁边；李师傅钉扣子最牢，就专门钉扣子。每道工序做完都要验收，合格了才往下传。”
吴师傅敲了敲烟袋：“可以试试。”
说干就干。下午，招娣就带着小柱子去了红星厂的职工宿舍区。
听说“霓裳”要外包零活，老工人们都很积极。不到两个小时，就招到了八个手艺精湛的老师傅，都是红星厂当年的技术骨干。
“招娣啊，你可算给咱们找了条活路！”曾经教过招娣的王婶拉着她的手，眼眶都红了。
另一个老师傅也说：“在厂里干了一辈子，突然闲下来，浑身不得劲。有点活干，心里才踏实。”
看着这些老师傅期盼的眼神，招娣更加坚定了要把这事做好的决心。
回到“霓裳”，她立刻开始分工。把订单按难度分类，把工序拆解，每个老师傅负责什么，标准是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
吴师傅在一旁看着，偶尔指点一二：“这里要注明，锁边线迹每寸不能少于十二针。”“这里要强调，扣子要钉成十字形，才牢固。”
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深夜。
招娣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却看见春妮等在门口。
“招娣，”春妮递给她一个布包，“这是我以前记的笔记，都是师傅教的各种技法，你拿去看看吧。”
招娣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好几本手抄笔记，字迹工整，还配着详细的图解。
“师姐，这太贵重了......”
“拿着吧。”春妮笑了笑，“你现在是咱们的顶梁柱了，得多学点。”
这一夜，招娣房间的灯亮到很晚。
第二天，新的工作模式正式开始。
一大早，王婶就来了，带着她自己的老式缝纫机。紧接着，其他老师傅也陆续到位。后院一下子热闹起来，七八台缝纫机同时运转，场面颇为壮观。
招娣穿梭其间，时而检查线迹，时而指导技法。她年纪虽小，但手艺过硬，老师傅们都很服气。
吴师傅破例没有坐在太师椅上，而是背着手在院子里巡视。看到不对的地方，他就停下来指点。有个老师傅锁边时线迹不均匀，他亲自示范，手把手地教。
“老吴啊，你这徒弟教得好。”一个老师傅感叹道，“招娣这丫头，比在厂里时强多了。”
吴师傅难得地露出笑意：“是她自己肯下功夫。”
中午，林晚和春妮做了两大锅饭菜，招待这些老师傅。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说说笑笑，倒像是个大家庭。
安安最喜欢这个热闹的场面，在大人中间钻来钻去，这个爷爷叫一声，那个奶奶喊一句，逗得大家直乐。
饭后稍事休息，工作继续。
招娣发现，这种分工合作的方式效率果然高。一天下来，完成的活计比往常多了三倍，而且质量都有保证。
傍晚，老师傅们陆续离开后，招娣和林晚一起核对今天的进度。
“照这个速度，这些订单应该能按时完成。”林晚翻看着记录本，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招娣却盯着订单本出神。
“怎么了？”林晚问。
“师姐，我在想，”招娣抬起头，眼中闪着光，“我们是不是可以成立个正式的工作室？把这些老师傅都吸纳进来，专门接高端定制。”
林晚愣住了：“工作室？”
“对。”招娣越说越兴奋，“就像省城那些设计工作室一样。师傅做技术总监，您管设计和营销，铮哥负责对外联络。春妮姐和小柱子可以做组长，带着老师傅们干活。”
这个想法太大胆，连路过的陆铮都停住了脚步。
“需要不少启动资金。”陆铮沉吟道。
“我们可以先从这批订单的利润里留出一部分。”招娣显然已经考虑过，“慢慢来，一步一个脚印。”
这时，吴师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想法不错。”
不知何时，他也站在了门口。
“师傅......”招娣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吴师傅慢悠悠地走进来，看了眼订单本，又看了看院子里整齐摆放的缝纫机。
“是该变变了。”他说，“老法子做老衣裳，新法子做新衣裳。不能永远是个小铺子。”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每个人心中炸响。
夜深了，招娣却毫无睡意。她坐在窗前，在笔记本上勾画着工作室的构想：哪里放裁剪区，哪里设样品间，哪里做会客区......
月光洒在纸上，那些线条仿佛都活了起来。
她知道，这条路还很长。但有了师傅的支持，有了大家的信任，再难的路，她也要走下去。
窗外，秋虫啾鸣。招娣放下笔，轻轻抚摸着手上的老茧。
这些茧子记录着她的成长，也将见证“霓裳”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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