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提出创办工作室的构想后，一连几天，“霓裳”里都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
春妮和小柱子干活时总忍不住偷看招娣，眼神里既有崇拜，又有担忧。连来送零活的老师傅们也都听说了这个消息，私下里议论纷纷。
这天傍晚，送走最后一位老师傅后，吴师傅破天荒地让所有人都留下来开会。
后院第一次摆开了阵势。裁剪案被临时当成会议桌，四周摆着大大小小的凳子和马扎。吴师傅坐在太师椅上，陆铮和林晚分坐两侧，招娣、春妮和小柱子坐在对面。
“说吧。”吴师傅看向招娣，“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
招娣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本画满构想的笔记本。
“我想的工作室，不是扩大版的。”她开门见山，“我们要做的是高端定制，专门接别的裁缝铺不敢接、不会接的活儿。”
春妮忍不住问：“那...咱们现在的老主顾怎么办？”
“普通衣裳照做。”招娣早就想好了，“工作室是另一块牌子，专门面向省城、甚至外省的客户。”
小柱子挠挠头：“可咱们就这么几个人......”
“所以才要找老师傅们入股。”招娣翻开笔记本，“我算过了，如果王婶、李师傅他们都愿意加入，我们至少有十个技术过硬的老师傅。每个人带一个徒弟，就是二十人的团队。”
陆铮插话：“场地呢？现在这个院子肯定不够用。”
“东街那个废弃的仓库。”招娣显然做足了功课，“我打听过了，租金不贵，稍微修整一下就能用。”
林晚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才开口：“资金怎么解决？”
“分两步走。”招娣说，“先用这批订单的利润租下仓库，添置必要的设备。等接到更大的单子，再考虑扩大规模。”
一直沉默的吴师傅突然问：“你想让老师傅们怎么入股？”
“技术入股。”招娣回答得很干脆，“每个老师傅算一股，根据手艺高低定份额。年终按股分红。”
这个想法太大胆，连见多识广的吴师傅都愣了一下。
“老师傅们会同意吗？”春妮担忧地问。
招娣笑了笑：“我已经问过王婶了，她说只要师傅您牵头，她就愿意。”
院子里陷入沉默。晚风吹过，带来邻居家做饭的香味。
突然，吴师傅站起身，在院子里踱了几步。
“招娣，”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大家，“你知道为什么要叫吗？”
招娣怔住了。
“霓裳，彩虹做的衣裳。”吴师傅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师姐取名的时候说，要做就像彩虹一样，既实在，又让人向往的衣裳。”
他走到招娣面前，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她的笔记本：“你的想法很好，但是太急了。”
招娣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不过——”吴师傅话锋一转，“不急，就不是年轻人了。”
他重新坐回太师椅，对陆铮说：“明天你去看看那个仓库。”
又对林晚说：“你负责算账，把入股的事弄明白。”
最后对招娣说：“你，跟我去拜访几位老师傅。”
这就是同意了！招娣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春妮和小柱子也兴奋地对视一眼。
这天晚上，“霓裳”的灯光亮到很晚。
林晚在算盘前噼里啪啦地算账，陆铮在画仓库的改造草图，招娣则在准备明天见老师傅的说辞。
吴师傅破例没有早睡，他坐在院子里，就着一盏煤油灯擦拭他那套珍藏多年的裁缝工具。
“师傅，您不担心吗？”招娣忙完手里的活，走到院子里。
吴师傅头也不抬：“担心什么？”
“万一...万一失败了......”
“失败？”吴师傅轻笑一声，“我十六岁出师，开过三次裁缝铺，前两次都赔得精光。要怕失败，早改行了。”
招娣这才知道，师傅还有这样的经历。
“记住，”吴师傅放下手中的工具，看着招娣，“裁缝这行，最怕的不是赔钱，是赔了手艺人的骨气。只要手艺在，到哪里都能东山再起。”
这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招娣踏实了许多。
第二天，吴师傅带着招娣挨家挨户拜访老师傅。
出乎意料的是，老师傅们对入股的事都很积极。在红星厂干了一辈子，他们太明白“大锅饭”的弊端了。现在有机会用自己的手艺入股，个个求之不得。
“老吴，你牵头我们就干！”李师傅拍着胸脯说。
王婶更是直接拿出存折：“我这儿还有点积蓄，需要的话先拿去用。”
一天跑下来，竟然有八个老师傅明确表示愿意加入。
晚上回到“霓裳”，招娣累得几乎站不住，但眼睛却亮得惊人。
“师傅，我们真的要成了！”
吴师傅却给她泼了盆冷水：“别高兴太早。接下来才是真功夫。”
他说的“真功夫”，是指第一单生意。
就在招娣忙着筹备工作室的时候，周同志又来了。这次带来的是一张更复杂的订单——为即将来访的外国代表团定制中式礼服。
“这是政治任务。”周同志神色严肃，“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图纸在裁剪案上铺开，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普通的礼服，而是要在传统中式服装的基础上，融入现代元素，还要体现中国特色。
最难的是时间——只有十天。
“接不接？”周同志看着吴师傅。
没等吴师傅回答，招娣抢先开口：“接！但是我们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要用我们工作室的名义接单。”
周同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你个招娣，在这等着我呢！”
她仔细看了看招娣准备的工作室资料，点头道：“行，就以你们霓裳工作室的名义接单。但是——”她加重语气，“如果做不好，以后就别想接外贸单子了。”
压力如山般压下来。
送走周同志后，吴师傅立即召集所有人开会。
“这是工作室的第一仗。”他环视众人，“只能赢，不能输。”
接下来的分工井然有序：吴师傅负责总体把关，招娣主设计，春妮和小柱子各带一个小组，八位老师傅分别负责不同工序。
第一夜，招娣通宵未眠。她在灯下反复修改设计稿，既要保留中式服装的神韵，又要符合外国人的穿着习惯。
天亮时分，当她拿着最终的设计稿走出房间时，等在外面的吴师傅只看了一眼，就点了点头。
“可以开工了。”
寂静的清晨，“霓裳”后院第一次响起了集体作业的声音。裁剪声、缝纫声、老师傅们的讨论声，交织成一首忙碌的交响曲。
招娣穿梭在各个工序之间，时而指导裁剪，时而检查线迹。她的眼睛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中午，林晚和春妮做了丰盛的饭菜，但大家都吃得很快，吃完立即回到工作岗位。
安安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乖乖地坐在角落里，用碎布头练习穿针引线。
第三天，第一件样衣出来了。
招娣把它穿在假人模特身上，后退几步，仔细端详。
“这里，”她指着腰间的盘扣，“改成交叉式，更符合外国人的审美。”
“领口是不是太紧了？”春妮问。
“对，要放宽半寸。”
一件样衣，前前后后改了七八处。每改一处，都要拆了重做。但没有人抱怨，大家都憋着一股劲。
第七天，最终版的样衣终于完成。
当周同志看到那件既典雅又时尚的中式礼服时，眼睛一下子亮了。
“好！太好了！”她连声称赞，“这才是真正的中西合璧！”
她当场签下了长期合作的意向书。
送走周同志，院子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春妮和小柱子激动地抱在一起，老师傅们也个个眉开眼笑。
招娣却一个人走到后院，靠在墙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吴师傅走过来，递给她一块手帕。
“师傅，我们做到了......”招娣哽咽着说。
吴师傅拍拍她的肩：“这才刚开始。”
是啊，这才刚开始。工作室的牌子还没正式挂起来，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这一刻，招娣觉得，再难的路，他们也能走下去。
夜幕降临，“霓裳”里灯火通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那是经过努力获得成功后的喜悦。
招娣看着这一切，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让“霓裳工作室”这个名字，响彻大江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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