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雪下得更大了。
丁陌站在领事馆二楼的窗前，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特高课的人，神色匆匆地往武藤办公室方向去。
他听见几句零碎的对话：
“……核实过了，吉田中佐中午确实出去了。”
“说是去法租界吃饭……”
“有人看见吗？”
“正在查。”
丁陌转身回到办公桌前，翻开一份文件，假装在忙工作。
心里却明白，鱼饵已经撒下去了。
傍晚时分，消息陆续传回。
吉田正男下午去了法租界，在“樱之屋”吃了金枪鱼刺身。这没什么特别的。
特别的是，他离开时走错了路——或者说，是“心血来潮”想散散步——绕到了隔壁街，在“福源绸缎庄”门口停留了一会儿，还往里张望了几眼。
更巧的是，76号的刘三，今天一整天都在法租界转悠。他昨晚做了那个梦后，今天就特别留意那一带。看到吉田在绸缎庄附近转悠，刘三立刻警觉起来。
他没敢直接动吉田——对方是海军中佐，不是他能惹的。但他记住了这个情况，回去报告了76号的上司。
76号的人本来就对军统据点嗅觉灵敏，一听刘三的描述，再联想到今天上午在茶馆听到的“绸缎庄有异常”的传闻，立刻决定暗中调查。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
“福源绸缎庄”的老板姓周，表面是做生意的，但账目有蹊跷，经常有些不明来历的进出款。更重要的是，老板跑了，76号在绸缎庄后院的杂物间里，搜出了一台小型发报机——虽然已经损坏，但确实是军统用过的那种型号。
还有那个烧了一半的笔记本。
消息传到领事馆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丁陌正准备下班，小林光一亲自找来了。
“竹下君，耽误你一会儿。”小林脸色严肃，“有件事需要你协助。”
“小林委员请说。”
两人去了小林的临时办公室。屋里还有两个特高课的人，桌上摊着一堆文件。
“今天下午，76号在法租界破获了一个军统联络点。”小林开门见山，“在搜查时，他们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推过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烧了一半的笔记本，残页上隐约能看到一些字迹。其中一页上，写着一行字：“海军吉田君提供之信息，珍珠港方向已证实。”
字迹有些潦草，但“吉田”两个字很清楚。
丁陌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是……”
“这是从那个联络点搜出来的。”小林盯着他，“竹下君，你和吉田中佐接触多吗？”
“不多。”丁陌摇摇头，“吉田中佐是海军联络处的，我是领事馆后勤课的，工作交集很少。只在几次会议上见过。”
“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这个……”丁陌做出回忆的样子，“说起来，吉田中佐好像确实有些……不得志。我听人说过，他以前在联合舰队参谋部待过，后来被调来上海，一直不太满意。有时候喝了酒，会说些抱怨的话。”
“抱怨什么？”
“主要是抱怨晋升慢，抱怨东京那些坐办公室的不懂前线。”丁陌顿了顿，“有一次宴会上，我听他醉醺醺地说过：‘我知道的比那些人多，但他们不听我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当时大家都当醉话，没在意。”
小林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转头对旁边的人说：“记录一下。还有，去查查吉田最近的经济状况，看他有没有不明来历的收入。”
那人应声出去。
小林又看向丁陌：“竹下君，谢谢你的配合。这件事，暂时不要对外说。”
“我明白。”
从特高课办公室出来，走廊里的灯光似乎比平时更暗了。
丁陌慢慢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
成功了。
吉田正男去了“樱之屋”，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丁陌只是在他想吃刺身的念头里，轻轻推了一把。
刘三“偶然”发现了吉田在军统联络点附近转悠，这是他自己的“警觉”——丁陌只是让他在梦里“预见到”这个场景，醒来后自然会对那一带格外留意。
76号搜查“福源绸缎庄”，发现了“证据”，这是他们的“功劳”——丁陌只是知道那里确实是军统的一个据点，发报机是个意外惊喜，更坐实了那里是军统据点。
至于那个烧了一半的笔记本，那个写着吉田名字的记录……
丁陌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飘飞的雪。
那是他三天前就准备好的。用从档案室“借”出来的旧笔记本，模仿军统人员常用的那种简略记录风格，写下那行字。然后，—通过李爷手下潜入进去——把笔记本“遗落”在绸缎庄后院的杂物堆里。
一切都是那么“偶然”，那么“合理”。
吉田有动机（怀才不遇），有机会（接触海军信息），有可疑行为（出现在军统据点附近），还有“物证”（笔记本上的记录）。
更重要的是，特高课现在需要一个突破口，东京需要一个交代。吉田正男，这个不得志的海军中佐，简直是为这个角色量身定做的。
丁陌拉开抽屉，取出一片阿司匹林，就着冷茶吞下去。
头痛已经缓解了不少，但精神上的疲惫感还在。连续使用能力，就像连续几天没睡好觉一样，整个人都感到虚乏。
但值得。
他知道，接下来特高课会全力调查吉田。运输记录、人员往来、经济状况……所有线索都会被放大、被解读。而吉田那些酒后抱怨的话，会被重新回忆、重新记录，成为“早有异心”的证据。
至于码头那些药品流失、物资异常？
在“破获军统潜伏人员、挖出珍珠港泄密疑犯”的大功劳面前，那些都是小事了。
小林光一现在最想要的，是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向东京请功。他不会，也没精力，再去查别的。
丁陌的安全，他网络的运转，都保住了。
窗外，雪越下越大。
远处的街道渐渐被白色覆盖，连路灯的光都变得朦胧。
丁陌站在窗前，看着这片雪夜。
心里却异常清明。
巧妙引导，借力打力。
用金手指影响关键人物的潜意识，用江湖关系传递间接信息，用提前布置的“证据”完成最后一击。
没有直接接触，没有明显痕迹，一切都像是自然发生。
这一局，他赢了。
但他知道，战争还在继续，斗争还在继续。
今夜之后，吉田正男的命运已经注定。而他自己，还要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直到最后的胜利。
他关掉灯，走出办公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
像孤独的鼓点，敲在漫漫长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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