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正男被特高课带走的第四天，雪停了，但天更冷了。
丁陌早上走进领事馆时，注意到院子里的积雪被踩出了一条泥泞的小路，路的尽头站着两个陌生面孔——穿着深色大衣，眼神锐利，一看就不是领事馆的人。特高课又增派了人手。
他低下头，加快脚步走进主楼。
走廊里的气氛比昨天更加凝重。平时这个时间，应该有人走动，有说话声，有开关门的声音。但今天，安静得像坟墓。几个职员从他身边匆匆走过，连点头招呼都省了，眼神躲闪着，像是怕多说一句话就会惹祸上身。
丁陌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山田已经在里面了，正拿着抹布擦桌子——这活儿平时都是勤务兵干的。
看见丁陌进来，山田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直起身，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
“竹下君，您来了……”山田的声音发干。
“嗯。”丁陌脱下外套挂好，看了山田一眼，“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山田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昨天晚上……特高课又带走了两个人。”
丁陌心里一紧，但脸上不动声色：“谁？”
“一个是海军联络处的文书，叫铃木；另一个是后勤课的会计，叫小泉，札幌人。”山田的声音更低了，“听说……听说是在查吉田案子的同伙。”
“同伙？”丁陌皱眉，“有什么证据吗？”
“不清楚。”山田摇摇头，“但特高课那边现在查得很细，吉田这几个月接触过的所有人，经手过的所有文件，都在查。那个铃木，给吉田送过几次文件；那个小泉会计，帮吉田处理过一些报销单……”
山田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
特高课在扩大调查范围。吉田不认罪，他们就查所有和吉田有过接触的人，查所有可能泄露信息的环节。
这很危险。
因为丁陌自己也和吉田有过接触——虽然不多，但确实有过。在几次协调会上，他们坐在一起开过会；在食堂里，他们打过招呼；甚至上个月，吉田还找他问过码头运输的事，说海军那边有一批物资要紧急转运。
如果特高课查得足够细，这些都会被翻出来。
丁陌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
他需要知道小林现在的想法。
【心理镜像】的能力缓缓流动，这一次的目标是小林光一昨夜和今晨的思绪。白天的思绪更清晰，但也更警惕，像在布满陷阱的森林里穿行，需要格外小心。
丁陌“看”到了。
小林的脑子里确实有一张网，比昨天更密，更复杂。吉田的名字还在中央，但周围多了很多其他名字——铃木、小泉会计、还有其他几个和吉田有过接触的人。每一条线都在延伸，都在交叉。
但小林并没有完全相信这些线索。
他的潜意识里，有一种更深层的怀疑：如果吉田真的是泄密者，那他泄密的方式是什么？是通过文件？是通过口头传递？还是通过其他更隐蔽的渠道？
更重要的是，珍珠港计划是海军最高机密，知道的人极少。吉田一个失势的中佐，就算接触到一些后勤信息，真的能推断出完整的作战计划吗？
这个疑问，像一根刺，扎在小林的意识深处。
丁陌缓缓睁开眼睛。
太阳穴传来刺痛，但比昨天轻微。他可能开始适应这种程度的能力使用，也可能是因为这次的“潜入”更谨慎，消耗更小。
但问题更严重了。
小林在怀疑吉田案的“合理性”。他在想，一个中佐级别的军官，真的有能力、有渠道泄露出这么核心的机密吗？
如果这个疑问继续发酵，他可能会往两个方向想：要么，吉田背后还有人；要么，泄密的源头根本不在上海，而在更高层。
无论是哪个方向，对丁陌都不利。
如果是前者，调查会继续扩大，更多人会被卷进来，迟早会查到他。
如果是后者，特高课可能会把注意力转向东京，但前提是，他们得先“发现”一些指向东京的线索。
丁陌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也许……可以把小林往第二个方向引。
如果能让特高课相信，泄密的源头在东京，在上海的调查只是为了确认有无同伙，那么领事馆这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但怎么引？
不能直接说，那太刻意。得让小林自己“推断”出来。
丁陌想起这几天在食堂听到的一些零碎议论。有些人在私下说，珍珠港计划这么机密，连陆军高层都不知道，怎么会从上海泄露？要泄密，也只能是东京那边，是海军军令部内部出了问题。
这种议论，每个机构都有，尤其是在出事后。但特高课会不会注意到？会不会顺着这个思路想？
丁陌闭上眼睛，再次使用能力。
这一次，他要做一次更精细的操作——在小林今天会接触到的某个人的脑海里，植入一个“看似无意”的念头。
目标是小林的一个手下，叫佐藤，三十多岁，是特高课从东京调来的，对海军内部的情况比较熟悉。
丁陌在佐藤的潜意识里，轻轻“放”了一个场景：佐藤在整理吉田案子的卷宗时，无意中翻到一份旧文件——是半年前海军军令部的一份内部通报，内容是加强保密纪律，提到“近期发现有机密信息非正常流动迹象”。
文件是真实存在的，丁陌在档案室见过。佐藤也确实可能接触到这份文件。丁陌要做的，只是让这个场景在佐藤的潜意识里更“醒目”一些，让他今天工作时，会“偶然”想起这份文件，会“自然而然”地把它和吉田案子联系起来。
做完这个，丁陌感到明显的疲惫。太阳穴的刺痛变成了持续的钝痛，像有锤子在轻轻敲打。
他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了十分钟。
然后，他给码头的老陈打了个电话。
“老陈，上午特高课的人还会去码头吗？”
“说不准。”老陈的声音压得很低，“他们昨天查了一天，把最近三个月的记录都翻了一遍。今天还没来，但说不定……”
“如果他们再来，你注意听他们说什么。”丁陌说，“尤其是关于海军、关于东京的。”
“明白。”
挂了电话，丁陌在办公室里踱步。
接下来，需要等待。
等待佐藤“偶然”想起那份文件，等待小林从佐藤那里“听说”这个情况，等待特高课的调查方向发生微妙的变化。
但丁陌也知道，这还不够。
他需要再加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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