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领事馆,丁陌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份无关紧要的报表,眼睛盯着数字,心思却全在野村慎一身上。
清高,孤僻,日子紧巴——这种人要么是真硬气,要么是伪装得好。真硬气难办,伪装的倒有突破口,就怕他是第三种:表面干净,底下藏着见不得光的事。
如果是第三种,就有戏。
怎么验证?
丁陌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心理镜像】。
这能力他现在用得顺手。通过贴身物件潜入梦境,窥探人心底最深的秘密。可野村这种人,警惕性高,想拿到他贴身的东西,不容易。
得设计个自然的机会。
电话铃响了。
丁陌接起来:“喂?”
“竹下君,是我。”高野的声音传来,“我跟野村少佐提了,他同意明天中午见你一面。不过他说只有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足够了。”丁陌说,“在哪儿?”
“海军俱乐部,一楼咖啡厅。明天中午十二点,他会在那儿吃午饭。”
“好,我一定准时到。”
挂断电话,丁陌深吸一口气。
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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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十一点五十,丁陌提前到了海军俱乐部。
一楼咖啡厅靠窗的位置空着,他挑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点了杯咖啡。窗外花园里的樱花树叶子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指着灰蒙蒙的天。
十二点整,一个穿海军少佐制服的男人走进来。
丁陌一眼认出是野村慎一。
和想象的差不多,三十出头,个子不高,身材精瘦,脸绷得像块石板。走路时腰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他扫了一眼咖啡厅,目光落在丁陌身上,径直走过来。
“竹下君?”声音冷硬,没什么温度。
“是,野村少佐您好。”丁陌起身,微微欠身。
“坐。”野村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对服务员说,“黑咖啡,三明治。”
等服务员走了,野村才看向丁陌:“高野君说,你想了解南洋航线的情况?”
“是。”丁陌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我有个朋友跑航运,现在局势变化快,他想找个懂行的人问问,哪些航线还能走,哪些要避开。”
野村盯着丁陌,眼神像探针,要刺穿皮肉看进骨头里。
“竹下君,”他开口,“我是作战课参谋,负责的是帝国海军战略分析,不是给商人当顾问的。”
“我明白。”丁陌连忙说,“就是一些大概的方向,不涉及具体军事部署。比如……现在南洋哪些海域还算平稳?哪些港口进出还算方便?”
野村没接话。服务员端来了咖啡和三明治。
他端起咖啡杯,手指握住杯柄的瞬间——
丁陌脑子里“嗡”的一声。
画面碎片般涌进来:
深夜的办公室,野村独自坐在桌前,面前摊着海图,手里铅笔在菲律宾以南、马来半岛以东的海域画圈……
电话铃响,野村接起来,听筒里传来女人压抑的咳嗽声:“哥哥,药费又涨了……”
野村压低声音:“美智子,再坚持几天,我马上汇钱。”
画面一闪:野村走进当铺,从怀里摸出一块怀表。老板看了看,报了个价,野村皱皱眉,还是点了点头。
又一幅画面:野村在宿舍写信,信纸上只有一行字:“钱已汇,保重身体。”
最后一个模糊的场景:码头仓库阴影里,野村和一个穿便服的男人低声交谈,男人递过来一个信封……
画面戛然而止。
丁陌回过神时,野村正在切三明治,动作慢而精细,像在完成什么仪式。
刚才那些碎片,足够拼出个轮廓了。
妹妹生病,需要钱。野村薪水不够,当东西,甚至可能在做一些灰色交易。
丁陌的心跳快了一拍。
突破口比想象中更大。
“野村少佐,”丁陌开口,声音放得很轻,“我知道您忙,不该拿这些俗事烦您。可我那朋友说了,只要能指点一二,酬劳方面……绝不会亏待。”
野村切三明治的手顿了顿。
“竹下君,”他抬起头,眼神还是冷的,但丁陌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松动,“我说过,我不是顾问。”
“是是是,您不是顾问。”丁陌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很薄,但里面是美金,“这是我朋友的一点心意,就当是……咨询费。”
他把信封推到桌子中央。
野村没看信封,继续切三明治。切完,叉起一块送进嘴里,慢慢嚼着。
丁陌也不催,端起咖啡啜了一口。
咖啡厅里很静,只有刀叉轻碰盘子的声音。
足足过了两分钟,野村放下叉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如果要去南洋,”他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建议走菲律宾以南的航线,避开帕劳基地周边海域。新加坡港口还能用,但检查严格。马尼拉……近期最好别去。”
丁陌心里一震。
这是实实在在的情报。
“那……南边的爪哇海呢?”丁陌试探着问。
野村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帝国海军下一步的重点,不在爪哇海。”
说完这句,他端起咖啡杯,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然后站起身。
“我还有事,先走了。”野村看了眼桌上的信封,犹豫了一瞬,伸手拿起来,塞进制服内袋。
“野村少佐,”丁陌也站起来,“以后如果还有问题……”
“一个月一次。”野村打断他,“中午十二点,这里。只谈商业航线,不谈别的。”
“明白。”
野村点点头,转身离开。
丁陌坐回椅子上,看着野村消失在咖啡厅门口。
他端起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苦,但心里那团火,慢慢烧起来了。
第一步,成了。
野村收了钱,开了口,这意味着那扇紧闭的门,撬开了一条缝。
接下来,就是让这条缝,越撬越大。
丁陌叫来服务员结账。
走出海军俱乐部时,外头起了风,吹得人脸上发疼。丁陌拦了辆黄包车,坐上去。
脑子里已经在盘算下一步。
一个月一次不够。
得把这条线变成常态。野村妹妹的病需要持续治疗,就需要持续的钱。只要需要钱,野村就需要他。
至于刚才那句“帝国海军下一步的重点,不在爪哇海”……
丁陌靠在车座上,闭上眼睛。
珍珠港之后,日军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历史书上是写了,可具体的时间、兵力、路线,他记不清了。野村这句话,是个信号——海军作战课已经在规划下一步行动。
而重点不在爪哇海,那在哪儿?
菲律宾?马来亚?还是更远的地方?
这些情报,如果整理好了送给红党,能救多少人,能保多少物资?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条直通海军作战课内部的线。太平洋战场的风向,日军下一步的动向,联合舰队的部署……这些战略层面的情报,以前遥不可及,现在,触手可及。
黄包车在领事馆门口停下。
丁陌付钱下车,整了整西装,迈步走进大门。门卫敬礼,他点点头,脸上是惯常的平静。
没人知道,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领事馆文书,刚刚在海军俱乐部里,埋下了一颗可能改变许多事情的种子。
回到办公室,关上门。
丁陌从抽屉里取出牛皮笔记本,翻到“野村慎一”那页,拿起笔,在空白处记录:
“十二月十五日,初次接触。收美金两百。提供情报:南洋航线建议(菲律宾以南,避帕劳);港口现状(新加坡可用但严查,马尼拉近期勿往);暗示日军下一步重点非爪哇海。”
写完,他放下笔,看着这行字。
然后,在页面最下方,用极小的字添了一句:
“突破口确认:其妹‘野村美智子’重病,需持续医疗费。可从此处着手,加深绑定。”
合上笔记本,锁回抽屉。
丁陌走到窗前。外面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雪。
珍珠港事件后的上海,表面上日军气焰正盛,到处是庆祝的标语和游行。可丁陌知道,这场战争的走向,从那个清晨开始,已经悄然转向。
而他现在,在日军太平洋战略的心脏旁边,埋下了一根针。
一根能刺探到心跳的针。
野村慎一这条线,一旦抓牢了,价值可能超过整个三井运输网。
作战课参谋,看到的是整盘棋的布局。而丁陌,将成为唯一一个能在棋盘外窥见布局的人。
他伸出手,在蒙着雾气的窗玻璃上,画了一个圈。
圈里没有字,但他知道那代表什么。
特殊节点,已经埋下。
接下来,就是等它生根,发芽,长出他需要的东西。
窗外,第一片雪花飘了下来。
丁陌转身回到桌前,打开台灯,开始处理堆积的文件。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任何异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那团火,已经烧起来了。
而这团火,将照亮更多黑暗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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